頭兩年還能賣地、賣兒賣女，到了第三年，實在吃不上糧，隻能等死。

城外野菜野草已經被挖空，城内到處都是死屍，人們臉色發黃，嘴唇幹裂發白，有哭哭啼啼的婦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同别家交換，易子而食。

死的人多了，屍首無人收殓，四處疫病橫行，李煌下令在城外掘出深坑，将城中屍首盡數運至坑中。

白暮舟初至宿州，便恰好途經這裡。

此處豔陽高照，周遭空曠開闊，按理來說，不會有聚陰之效，更不會變成陰地。

奈何時日一長，死于疫病之人屍身腐朽産生穢氣，再加上屍首堆積成山，亡魂怨氣過重，穢氣與怨氣積而不散，這才形成極陰之地。

這處陰地，完全是人為而成。

宿州如今這般光景，若任由此處陰地發展下去，恐釀成大禍。

白暮舟不顧幾位忠仆的阻攔，欲設陣驅散此間怨氣。

彼時白暮舟才十七歲，布陣水平一言難盡，一個簡單的散怨陣，竟從青天白日搗鼓到夜半時分。

若不是陰地尚未成氣候，他早已陰氣入骨，神仙難救。

白暮舟擡袖抹了一把額間的汗，安慰自己道：不急不急，慢工才出細活。

豈料月上中天之時，陣法尚未完成，陰地卻有了異動。

原本此處穢氣漫天、怨氣橫行，可子時一到，仿佛觸動了不為人知的機關一般，那些怨氣和穢氣往屍坑西北角處席卷而去。

屍坑西北角之下，宛如有一個巨大的黑洞，不知疲倦地吸食着怨穢之氣，不多時，周遭怨穢之氣便被吞噬殆盡，陰地尚未完全成型便胎死腹中。

這回，幾位忠仆還來不及阻攔，白暮舟便仗着自己有護身法寶，上手往屍坑西北角翻挖起來。

這一挖，還真讓他挖出個大寶貝。

是一具品相完好的女屍，這裡的品相完好指的是沒有缺胳膊少腿，這具屍的具體等級還尚未可知，不過他隐隐覺得不會差。

衆所周知，除妖師一族與蠻族是世仇，蠻族擅蠱，除妖師一族便鑽研了養屍秘術，隻因——屍能克蠱。

未免有人貪心不足，族中一貫禁止殺人養屍，那寥寥十幾具綠僵還是族老們雲遊時偶然所得，至于毛僵和飛僵則是特意派人去往各地極陰處尋回。

若不是族内養屍不多，也不至于被蠻族……

撇開腦中不切實際的想法，白暮舟仔細端詳自己從死人堆裡挖出來的大寶貝。

女屍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模樣，面龐清秀，衣着樸素簡單，袖口還有幾個補丁，應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患瘟疫而死。

如今這世道，若再無變數，大舜朝恐怕國祚将衰。

白暮舟這麼想着，卻也并未說出口，而是招呼忠仆們搭把手将女屍擡走。

此時六丈開外的土堆旁，有十四隻毛色極為純淨的玄貓坐在那兒遠遠觀望，直到女屍被他帶走之後，才紛紛離去，消失在那片寸草不生的土地上。

直到不久後遇險，白暮舟走投無路之下放出尚未祭煉成功的女屍。

她第一次睜眼，雙眸血紅，不但殺光在場所有妖魔，連他幾位忠仆也……

白暮舟這才知曉，他從死人堆裡撿回來的，不是飛僵，而是——旱魃。

除妖師一族最厲害的屍便是旱魃，不過那也是百年前之事，隻因百年前戰争不斷，民不聊生，具備旱魃養成的條件。

後人在太平盛世想要養出一隻旱魃，幾乎不可能，而他撿回來這隻旱魃，乃機緣之下應運而生。

據聞，旱魃乃新死百日的女屍所化，而旱魃一出，所過之處赤地千裡。

旱魃形成需要極陰之地，以及足夠的怨氣及穢氣，那處屍坑恰好滿足這些必要條件，再加上宿州連年幹旱……

白暮舟常常會想，到底是旱魃所過之處赤地千裡，還是赤地千裡之後才會出現旱魃，不管怎麼想，這注定是無解之謎。

旱魃初成之時，需以血為祭，她睜眼的一刹那，嗜血是本能。

周遭妖物被她殺死後，她開始對人下手，以白暮舟這行人的能力根本困不住旱魃。

隻剩下最後一位忠仆，這名忠仆以手為筆，以心頭血為墨，以身為符，獻祭自身，飼養旱魃，并喚醒旱魃沉睡的意識。

這一天，白暮舟撿回一條小命，也從遍地屍骸中帶走一位小姑娘，取名素如。

素如已經失去生為人時的記憶，她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白暮舟，于是一直跟在他身邊，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這幾年，白暮舟尋到一枚墨色暖玉，後來又去湖州蒼山取了紅紋靈玉，有這兩樣東西，再加上咒文加持，這才成功壓制住旱魃的兇性。

如若不然，素如這具“屍”根本撐不了多久，便會徹底失控。

可如今，原本挂在素如腰間那枚墨色暖玉，靜靜躺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已經碎裂成好幾瓣，連流蘇上挂着的兩串紅紋靈玉珠子也爬滿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