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彭旭昇沒有去而複返,如果彭旭昇沒有對着他發神經,畢逍可能永遠都不會問這個問題。
趁彭旭昇愣神,畢逍擡腳給了他一膝蓋,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了起來。
他理了理衣服,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我要睡了,你走吧。”
彭旭昇坐在他旁邊,沒動,也沒回答,似乎在思考。
畢逍又踢了他一腳:“走啊。”
彭旭昇這才遲遲開口:“我沒有見過疼成你那樣的成年人。”
畢逍警覺:“别說欠揍的話。”
“那天你在等候大廳排隊的時候,我看見你了。”
畢逍“嗯”了一聲,其實不奇怪,如果不是提前看見他,彭旭昇不會那麼巧出現在那裡。
“我不知道你跟家裡鬧了矛盾,我才以為洪阿姨會陪你一起來,當時的話沒有别的意思。”彭旭昇看了畢逍一眼,“當時你躺在那裡,我知道你很緊張,很害怕。”
畢逍:“夠了。”
彭旭昇:“老實說……”
畢逍:“你别說。”
彭旭昇:“……”
但彭旭昇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六一兒童節的事情,其實我記得。我還記得,應該是四年級的時候,一次你從醫院取完牙回來,哭了一路,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還在抽搭。”
畢逍挎起臉,不想承認。
“剛巧那天我上鋼琴課回來,我們在電梯碰上,你看見我,立刻不哭了,但忍得鼻頭都紅了。”彭旭昇将西裝褲腿拉直,“汪阿姨說你被血吓壞了,把你丢給我,讓我陪你玩一會。”
和死對頭一起長大的壞處就在于,即使待在一起難以忍受,依舊對彼此的黑曆史了如指掌,根本忍不住不互相揭底。
畢逍合理懷疑,彭旭昇是在計較他先提起了黑曆史,現在伺機報複回來。
“那時候我挺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你那麼怕拔牙,準确來說,是完全不相信你會因為拔牙哭成那樣。”彭旭昇說,“你在我面前表現得很兇,問我是不是覺得很好笑,其實我壓根不在意。”
畢逍:“……”
“可能我态度比較冷漠,你生氣了,就想跟我打架。”
畢逍無語:“你要是沒有覺得,為什麼不能說句沒有?”
他依稀有了點印象。
那天他拔了牙,本來就不高興,沒想到還被彭旭昇撞見,心裡更難受了,洪女士還不做好事,把他趕去彭旭昇家裡玩,想轉移他的注意力,妄想彭旭昇能哄好他。
彭旭昇的家很大,但總是很空。他把畢逍領到沙發上坐着,推過來一盒紙巾,說:“擦擦吧。”
畢逍遠遠看見彭旭昇家的車的時候,就已經胡亂擦了一把,把眼淚和鼻涕都擦幹淨了。他覺得自己僞裝得很好,卻不知道自己眼尾和鼻尖都是紅的,很容易看出來他哭過。
他問:“你什麼意思?”
彭旭昇一邊将書包裡的鋼琴書拿出來,一邊說:“我上次也去拔牙了,一點都不痛。”
畢逍遺傳了洪女士的暴脾氣,以為彭旭昇是在嘲笑自己,氣得“刷”地一下站了起來。
彭旭昇渾然不覺,還火上澆油:“其實你可能不是痛,隻是害怕,很多時候痛覺可能隻是一種恐懼。”
不過彭旭昇的話沒說完,畢逍就跟他打了起來。
……
成年之後,畢逍就很少跟人動手了,他覺得自己的脾氣好了不少。
比如現在彭旭昇賴着不走,還在說些不知道什麼的廢話,他竟然還沒有趕人。
他快被彭旭昇磨得沒脾氣了。
“你彎彎繞繞說一大堆到底想說什麼?”
彭旭昇問他:“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給你遞了紙巾,也在桌上放了零食,我是想安慰你的。”
畢逍坦誠道:“但我隻看到了紙巾。”
彭旭昇點頭,“不過在那之後,我就知道了,你特别怕拔牙。所以那天站在那裡,沒别的原因,就是想陪陪你。”
“……”
彭旭昇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直接讓畢逍啞了火。
他能讀懂他的弦外之音。繞了個大彎,其實就是想說,不是為了嘲笑你,也不是想看你笑話,隻是因為知道你害怕,所以想陪着你。
彭旭昇說:“我當時看你特别可憐……”
“找抽是不是?”
“抓住你的手的時候,我在想為什麼疼痛不能轉移。”
“……”
畢逍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你小說看多了吧。”
彭旭昇:“雖然不能轉移,但也算陪你一起痛了。”
畢逍摸摸鼻頭:“……我确實挺用力的。”
“我說完了。”
彭旭昇轉頭看他,像是在說,到你了。
心跳重新落回地平線,畢逍抱着胳膊說:“你不覺得你的回答太暧昧了嗎?”
“是你要問的。”
“……”
畢逍很想對着空氣發一通脾氣,但他不能。
他深吸一口氣,“行了,你趕緊回去吧,快十一點半了。”
彭旭昇張嘴想說什麼,畢逍在他之前開了口:“還有,我不會跟不喜歡的人談戀愛,不管是什麼原因。”
“但你想要聽的那句話,我說不出來,因為我們已經分手了。”畢逍說,“我說得夠明白了嗎?”
彭旭昇沉默了一會,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法,表情和姿态放松下來,背靠在沙發上,看了眼牆上的挂鐘,說:“挺晚了。”
畢逍冷酷道:“所以你現在立刻回去,不要影響我睡覺。”
“我可以留宿嗎?”
“我家沒有可以招待你的東西。”
“那别人是怎麼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