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隻胳膊緊緊纏住她的腰,擠-壓着她的肋骨;那顆毛茸茸的頭抵在她的肩膀上,把臉深深地埋了進去,每一次的呼吸都吞-吐在她皮膚上,吹動薄薄一層的茸毛。
這種氣味和感覺太過熟悉,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誰,大概死也忘不掉。
曾經這份擁抱帶給她一次次忐忑的喜悅,可此時内心卻毫無波瀾,隻是單純的肉-體貼着肉-體,和任何一個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沒有區别,特殊性都是自己賦予的,如今蕩然無存。
“放開我。”
王曼曦聽後隻是更緊地環住她的腰,恨不得鑽進她的身體,像一個撒嬌的小孩任性地說:“我不要。”
幾小時下來心力交瘁,憑着意志走完的這條路,再多一秒就要暈倒在地。面對王曼曦的執拗無計可施,隻能任由她抱着,說了幾十遍“放開我”都隻發生在心裡。
王曼曦的皮膚和衣服幹燥,暖洋洋地裹在身上,夜卻依然很冷。在溫暖和濕冷的交雜中,疲困使她陷入半昏睡的狀态。
也許過了很久也許隻過去幾秒,一陣抖動把她拉回到現實。
那份抖動似乎來自她身體深-處,可一時間找不到具體的位置,想活動一下酸痛的四肢卻動彈不得。原來還被王曼曦以同樣的姿勢抱在懷裡,抱得時間過久,好像和她成為了一體。
當終于劃分出了邊界,才發現原來是王曼曦在哭。
那顆波瀾不驚的心習慣性地升起擔憂,勝于擔憂她自己。可同時産生另一種同樣強烈的難過,無法共生彼此消解,卻哪個都放不下,不停地厮打着,到最後兩敗俱傷,奄奄一息飄散在她心裡。
強裝鎮定的心再也平靜不下去,又說不出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
“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她真的不懂,不懂為什麼王曼曦對她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之後又不肯讓她走,在這裡抱着她算什麼啊,到底哪個才是真的?自己在她眼裡就是如此低賤的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具嗎?
“放開我,我要回家。”
“你别這樣了,放手。”
“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
可無論說多少句王曼曦都不放開手,顫-抖的頻率越來越高,到最後嗚嗚咽咽地響起一陣抽泣聲,在這空無一人的夜裡顯得那樣悲戚。
就算升起過怨恨此刻也心軟了,可悲哀的是即使站在想關心的立場也不覺得有這個資格,幾乎是用懇求的語氣說:“求求你讓我走吧。”
王曼曦聽了卻更加傷心,大口大口地呼吸試圖把抽泣聲壓下去,可越是壓抑越是猛烈,終于上升到了崩潰點,蹲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離開的一瞬間竟感到一絲失落,身體徒留接觸的餘溫,在冷風中一點點消卻。
她終于自由了,哪怕王曼曦哭得那樣傷心,抱着她的腿一遍遍說着“不要走”,她也蠻可以就此頭也不回地離開。即使是陌生人也沒有去安慰的必要,何況這個人還傷害了她。等她哭完了是不是又不需要她了呢?
臉上可悲地扯開一個笑,比身後抽抽嗒嗒的哭聲更為凄厲。她想得足夠透徹,給自己的行為找足了理由,可就在下定決心離開的後一秒轉身,居高臨下地看着王曼曦。
她們之間隔了那麼遠,哪怕蹲下來也還是那麼遠,物理上的距離近在咫尺,可一層層的隔閡把她們分開在兩邊,跨越任何一道都是遍體鱗傷。
起碼從王曼曦眼裡看到了悔疚,為自己不離開的行為尋找心理安慰。
王曼曦哭得妝花了,兩隻眼睛烏青又紅腫,瘦削的肩膀一顫一顫,像一隻瀕死的小鳥。可這樣卻越發楚楚動人,看得人心裡一陣酸楚,恨不得把她抱在懷裡。
她為自己心疼,此時卻更心疼王曼曦。即使不知道王曼曦為什麼哭,但看着她那副破碎的樣子,她就想如果兩個人之間必定有一個要難過,那就讓她來難過吧。
她的日子已經足夠難過了,再多一點也沒什麼,但王曼曦不應該這樣,王曼曦隻應該保持明媚的笑容啊。
不知不覺間手掌撫上了她的臉頰,輕輕替她抹去了眼淚,又小心地挪動到傷痕上,心已經徹底軟了下來。
“疼嗎?”
王曼曦在她手下搖了搖頭,強擠出一個勉強的笑。
“那個是你父親嗎?”
王曼曦停止了流淚,身體卻顫-抖得更厲害,用沉默回答了江為知的問題。
不用詳細地問也知道這是怎樣一回事。這種事情總是普遍地發生在這裡的孩子身上,不幸得大同小異,又從來都是無解的。誰能擺脫自己的出身呢?于是帶着這樣的創傷苦苦成長,盼望着長大了就會變好了。
可這是王曼曦啊,她理所當然地以為王曼曦是在幸福的家庭長大,所有的愛遞送在她手邊,人生裡最大的挫折是考試下降一個名次。但為什麼連她的家庭也是這樣?
誰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在她身上?
“他經常這樣嗎?”
再說話時聲音也在顫-抖。王曼曦沒有回答,從這沉默中得不到答案。她也覺得追問下去沒有意義,經不經常又有什麼區别呢?
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心疼啊我理解你之類的都太輕飄飄了,缺少的從來不是這些而是一個出路。
竟真的在一瞬間升起了拯救王曼曦的念頭,這比她任何一個癡心妄想都更加不切實際。其實歸根到底,王曼曦的日子比她的容易的多吧。她自己都活成了這樣,還有什麼必要去關心王曼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