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現領着尚宮們入殿。蕭正則立刻收回手。
“陸謙,為朕包紮傷口。裴尚宮,為娘娘更衣。”
昙現立到一旁:“陛下,冊封典禮已準備妥當。”
“甚好。”
容鹿鳴猛然擡頭,誰的冊封典禮?
蕭正則不知是厭了還是倦了,不再多說,揮揮手讓她們退到裡間。
陸謙為蕭正則包紮好傷口,血暫時止住了。他身着明黃的盤金繡龍袍,立于殿前,刺繡的金龍在灰光裡熠熠生輝。他在等待,那個人站到他身邊的位置。為此,他不知已籌謀了多少個日夜。午夜夢回,那些不能宣諸于口的念頭:他甚而想過剝去她所有的榮光,将她囚禁深宮……
他不會那樣做。他甯願傷害自己。
“陛下,這不合禮數!”容鹿鳴疾步走來,跪在他面前。“這是袆衣,臣不配着此。”
這錦繡的禮服緊襯地穿在她身上,真合适,其實他早就在準備了,綴在上面的珠玉寶石俱是他親自挑選的。
“真好看!”蕭正則脫口而出。
“做工确實精良,必是名家手筆。大概是尚宮們拿錯了,裴尚宮——”
尚宮們早已退在一旁,聞言皆不敢上前。
蕭正則不發話,也不讓她起來,反是按住她的肩膀,俯身為她整理那跑松了的钗環。舉世無倫的龍鳳钗被她的烏發盤着,真正明豔無匹。蕭正則之前從未想過的,但這一刻覺得,自己的妻子就該是這個樣子。
他的手指劃過她蒼白的面頰,“裴尚宮,怎麼未給娘娘上妝?”
“回禀陛下,娘娘剛剛急着見陛下,未顧得上,奴婢這就……”裴尚宮跪地俯首。
“罷了。”其實已經很美了,蕭正則在心裡想。就勢拉她站起來,執了她的手往外走。門外響起規整的腳步聲,容鹿鳴熟悉這聲音,是宮廷的儀仗和衛隊,這麼多人、這樣大的陣仗,不是皇上起駕去太極殿該有的典儀。
而蕭正則面上一片從容,似乎連傷口的疼痛都忘卻了。
昙現在他們身前引路,毫無詫異之色。
“昙現公公,等一下。”
昙現示意準備開啟門扉的兩個内侍停下,“娘娘還有什麼吩咐?”
“陛下,這是要去哪裡?”
蕭正則朝她一笑。
“不止朕,是你與朕一道,去參加一個典禮。”蕭正則未停步,執拗地拉住她往前走。
是……什麼人的冊封典禮,宋淑離嗎?容鹿鳴暗想,思及昨晚之事,蕭正則是該給宋家一顆定心丸。
“陛下,請容臣更衣,這身禮服委實僭越。”容鹿鳴想施禮退下,蕭正則卻牢牢執着她的手,不松開。
“陛下,臣……”
“噓”,蕭正則一手捂住她的嘴,“鳴鳴,以後不要再稱臣,你對朕,當自稱臣妾。”蕭正則的拇指擦過她嘴唇,看進她深潭似的眼睛,然後是她淡色的唇。已然共曆生死,此刻,語言緘默着。
大婚那日她的唇是殷紅的,蕭正則想,用了點兒力咬破拇指,把血塗在她唇上。
被一種莫名的恐懼捕住了,容鹿鳴動彈不得。
“好了。”
女官們推開殿門,朝陽破門而入,猛地擲在地上,仿若铿锵。
安靜的宮苑,漢白玉冰冷如雪,各色琉璃瓦閃着灼目的光。
太極殿前,群臣肅立。紫的、绯的朝服,遠望如大片沉暮中将熄的晚霞,沉默着,不喜不憂。
一路走來,遵循着禮儀,容鹿鳴悄然尋覓着宋淑離的身影。已至太極殿前了,群臣朝拜,然後仍是靜默。
“跪下。”蕭正則突然對她說。
于是跪下了,他是她的君王。叩拜,餘光暼見昙現的腳步停在面前,耳畔聽得“欻”的一聲,聖旨打開了,昙現朗聲宣讀。
每一個字容鹿鳴都聽得清清楚楚。她同哥哥容雅歌一樣,自幼苦讀。這樣的诏書,老師教過她,也曾戲為宮中新晉的嫔妃寫過冊封,頗受先帝贊譽。
這封诏書寫得猶美,不亞于兄長和她。可她卻覺得有些聽不懂了:诏書開頭,說的怎麼不是“宋氏之女”?
宣畢诏書,昙現的餘音落了,周遭又是靜。容鹿鳴跪着,仍在借餘光尋着宋淑離。
“皇後娘娘,快些磕頭接旨吧。”昙現低聲提醒。
皇後娘娘是誰,我嗎?容鹿鳴竭力回想剛剛那诏書的開頭,一無所獲。不,不該是這樣。她仍是跪着,一動不動。
群臣之中略有騷動,禁锢的沉寂松動了,容鹿鳴仰頭,準備堅定地說句:“微臣不才,難堪此任……”
蕭正則卻率先動了,一手重重按在她肩上,另一手将聖旨牢牢壓在她手中。
“皇後慎言慎行,容相可在一旁看着呢。”蕭正則松了手,心滿意足地看着自己的棋子。
一瞬地,容鹿鳴心中閃過許多畫面:雲頂寺、邊境田疇、西戎草原……每一種都是她曾冀望的歸宿。
她不願留在皇宮,隻願天下安定後,與父兄一道遠離紛争。可蕭正則的話束住了她,自己的軟肋,終究在他手上。他差點因她死了,卻仍舊拉她一道立于權力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