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吵吵嚷嚷,發生了什麼,蕭正則都是聽到的。
他放下茶盞,卻是語氣不善:“容講郎好雅興,不在相府研習《通鑒》,卻來東市招惹林家小公子?”
容鹿鳴氣苦,她哪裡敢招惹。她一個家世顯赫的邊關将領,敢和哪個朝臣過從甚密?她若多和林如柏說句話,那些言官糾彈的折子隻怕第二天就會遞上去。
“臣還真不敢招惹他。”容鹿鳴悻悻道,到時可能還要被質詢,真正耽誤功夫。
“那便好。”蕭正則又倒了盞茶遞給她,示意昙現駕車回府。
她不會知道,他是專門來為她解圍的。昙現來東市辦差,見此情形立即騎馬回去通禀。蕭正則這才駕了馬車來,停在這裡裝作偶遇。
他本來挺生氣——尚拿不準自己為何如此生氣。可見她有些狼狽,又對林如柏的行為頗覺不妥,他的怒氣瞬間便消弭了。
關于容鹿鳴的舊事,蕭正則俱記得清楚。
容鹿鳴沒法裝糊塗了,“陛下特意派林如柏前去巡鹽……”
她懂了他的意思,
他卻繞開了話題,“林如柏當年,是真的想娶鳴鳴呐。”
容鹿鳴冷哼一聲,“陛下,可不能信了茶館裡的說書先生。”
“何出此言?”蕭正則想聽聽她怎麼說。
話語在胸中轉了幾轉,容鹿鳴開口道:“臣妾的阿耶雖說提攜過林舒漣,可……”帝王的心事,即便猜出了,也要裝作猜不出。
蕭正則就那麼看着他,目光不冷不熱,似是等着,看她能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容家先祖追随太祖皇帝,蒙太祖厚恩,得享爵位。又屢蒙聖眷,得以侍立朝堂至今。天賜晉國,治國良才紛至沓來,容家子弟德才有疏,理當抽簪而去,由德才兼備之人輔佐先帝……”
這話是越說越偏,“啪”,薄胎的白玉茶盞磕在漆面的書案上,蕭正則低低一句:“說人話。”
容鹿鳴深呼吸,“先帝重用林舒漣,林舒漣盡力為先帝分憂,所舉薦之人多為良才,六部之中,堪為股肱……”
“啪!”漆面書案上留下個印子,“你何不直接說,先帝扶植林黨,掣肘容家。”蕭正則聲音不大,聽不出喜怒。
“臣不敢!”容鹿鳴徑直跪下,目光低垂。
“你跪個什麼勁,父皇就是這樣想的。”蕭正則拉她站起來,示意她接着說,卻是不叫她坐了。
容鹿鳴話鋒一轉,“林靜漣受了先帝厚恩,必不能有負制衡容家的重責。他知我并無婚嫁打算,卻數次提親,還令小兒子一番情深不壽的表演,無非是既想同容家分袂,又恐世人說他不講恩義,陛下說,臣妾說的對與不對?”她擡眼看他,目光清冽。
“你竟這般直白的說出來了?”
“臣妾先前說林尚書股肱之臣身負皇恩,陛下砸了杯子……”
“罷了,”蕭正則哼笑,他是密切關注過林如柏的,直覺他用心真摯,曾日日憂心父皇會賜婚他與容鹿鳴。也許他本如容鹿鳴所言,确是要做假戲的,沒想到竟動了真情。反觀容鹿鳴,叫那樣一個迷住半個京師的人誠摯地追求着,卻還能理智地審時度勢,條條縷縷俱在她心裡,清晰得很。
“林如柏同他父親一般,與容家針鋒相對,派他去巡鹽籌措軍費,你可是有什麼擔憂?”蕭正則換了個問法。
容鹿鳴覺得累,她感到了蕭正則隐隐的相逼之意。她完全不想同他交心,更不想參與朝局。她隻把自己當做入宮養傷,一邊謀劃出路。
她在蕭正則面前坐下了,未待他恩準。在腦海中,她把林家的親屬關系及這幾年的動向過了一遍。
見她面色不好,又沉默地坐下了,蕭正則以為她不舒服。他讓郁霧每日回話,因而知曉她肩傷尚未痊愈,熱症剛好,每日還要服兩種湯藥。他預備叫郁霧先扶她去休息,卻聽她悠悠開口。
“陛下,林如柏有個妹妹,叫林喬峤。”
蕭正則等着她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