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内侍來報,說兵部尚書和鎮國公一起進宮來了。蕭正則擱了筆,傳人進來。
第二日午後,昙現去了又來,回道:“陛下,皇後亦在禦書閣。”
第三日,昙現領命,直接去了禦書閣。
“皇後娘娘,陛下請您去文華殿。”
容鹿鳴埋首于半人多高的古籍中,目不斜視:“煩請昙現公公替我告假,典儀繁複,需條分縷析者衆多,今日暫無暇隙。”
昙現餘光一挑,心說,怪不得紙絮紛飛,這書……竟是三百年前的。需要考據得這麼細緻?
他自小跟随蕭正則,即便曾低調蟄伏,京中貴女們卻哪個不趨之若鹜?這皇後可真是與衆不同,而陛下待她,竟也是不同的。
他于是出聲提醒:“皇後娘娘,哪有讓陛下等的道理?如此良機,旁人盼都盼不來,您怎麼還?”
旁人?對呀,還有旁人!容鹿鳴收住上揚的嘴角,歪頭、支頤,攏唇輕咳不止。
美盼即刻會意,過來讓她靠着,喂她喝些暖茶,“皇後娘娘昨日晚間就有些咳嗽,應是染了風寒。”
容鹿鳴用力喘了幾口氣:“等我好些了再去陛下面前謝罪,省得過了病氣去……”
昙現被容鹿鳴這套行雲流水的表現驚呆了,從精神抖擻到弱柳扶風也不過一眨眼,可看她病恹恹地靠着女官,又好像真的突發了急症。
“奴才這就為皇後娘娘傳了太醫來。”
“謝過昙現公公,娘娘已自己開了方子,藥也已服了。”美盼與容鹿鳴默契極了,應對的話語張口就來。
“那皇後娘娘保重鳳體,奴才告退。”
見昙現走遠了,容鹿鳴就着美盼的手又喝了幾口暖茶,然後坐正,接着看書。
她可不想在這後宮裡那麼惹眼,不想被蕭正則用軍情大事試探來去——身為容家“二将”之一,她和哥哥都有暗衛。朝中軍中的事她皆知曉,懶得陪蕭正則做戲。況且,她也不喜歡代筆錄字,又是在他身側,萬一被抓到錯處……
容鹿鳴尤其不喜歡被人逼着寫字。
她小時候隻挨過一次打,容雅歌動的手。
那回是在月柏軒的書齋裡,她兩手緊緊扣着紫檀桌沿,臉貼着桌面,橫豎不願動筆,别過頭和容雅歌說:“看一遍就記住了,何必要寫,更何必要練字?”
容雅歌和她一樣過目不忘,卻厲聲:“能永遠記住?不可能。唯有寫下、刻下的,方能恒久。”
“這世上有什麼是需要永遠記住的?”
容雅歌望向窗外翠竹,淡淡道:“很多。”
“哦。”他看竹,容鹿鳴看他。
“寫!”容雅歌收回視線。
“不!練字有什麼好的,我要去澄心湖釣魚!”
丞相府的百年古園京中聞名,澄心湖中更是有陛下賜下的錦鯉,敢去那釣魚的,放眼京中,也隻有容鹿鳴了。
“這個不上進的!”容雅歌氣得血氣上湧,把自己前日給她做的小魚竿取來,抽她的手掌。
容鹿鳴不服,一把小嗓把月柏軒嚎得險些翻過來。白管家正捧着點心匣子往這兒來,匣子裡裝的都是容鹿鳴喜歡吃的。聽到動靜,擱了匣子就往正堂跑。
丞相夫人蕭郡主聞聽此事,氣壞了:“這個逆子,這樣欺負妹妹,看我不請家法收拾他!”說着就要帶着侍女往外走。
容止攔住了她,把個冰糖瑪瑙茶盞放到她手中,“夫人消消氣,喝口茶。”
“不是,夫君,這哪是喝茶的時候?”
容止不說話,也不動作。
郡主懂了,坐到了他身邊。
“夫君,她一個女孩兒家,何必對她如此嚴格。過些年及笄了,找個無勳爵的殷實人家嫁了,就說是庶女,低調地辦,不會有人覺察的。然後安穩無憂地過一生,多好。
容止朝妻子微微笑了一下,眼裡情緒複雜。
“夫君難道還準備把她的身世告訴她?”郡主按捺不住,急切地問了出口。
“也許,她應當知道,畢竟肩負那責任。”
郡主拉了容止的手,急急地說:“不是這樣的,逝去的已不可挽回。何不憐憫活着的人,夫君,鳴鳴已然如同我們的親生女兒,就讓她承歡膝下,别再承擔那些了,不好嗎?”
容止回握了妻子的手,心裡的擔憂不能說與她知:容鹿鳴的身份能瞞多久?君子無罪,懷璧其罪。萬一她的身份被人所知,權力的紛争中,她必須有自保的能力。
這些思量,他隻與獨子容雅歌說過。容雅歌深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