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正則握緊了拳,不覺歎息,各方勢力的角逐在他腦海裡清晰列陣。如果此時傳來容鹿鳴的死訊,于新朝最有利,于他自己的王位最有利。
暮色了,消息全無,福甯宮内安靜極了。滴漏聲沉重地響,蕭正則在等一個決斷。
昙現見他面色蒼白,忍不住上前問道:“陛下可要傳膳?今日午後隻服了藥,就是飲些熱湯也好。”
蕭正則睜開眼,勉力坐起來,“昙現,止痛藥。”
“陛下,不可!容——王妃特别交代過,那藥陛下已服用過量,再服的話,恐怕……”
“哦,是嗎?”其實可去,可不去。他是帝王,為王權舍棄一些人,理所應當。
可當昙現說出那個人,那個人便像在虛空中存在了,觸動着他。他可以輕易舍棄一枚棋子,卻為什麼唯獨舍棄不了她?
難道是隻能由她死在他自己手裡?如同是他親手栽的花,隻能由他掐下,插進瓶中。
“昙現,去把止痛藥拿來,快!”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昙現隻得遵從。
蕭正則把藥飲了,濃重的苦味似乎沁進心裡。
“你和郁霧守在殿内,不許人進來。”
“是。”
“我帶餘下的一批暗衛去趟三王府。”
“陛下,不可!”昙現跪倒在地。
“不必再說。”
蕭正則換了深青的便服,自枕下抽出柄薄刃匕首——容鹿鳴的匕首,藏于袖中。利刃出鞘,他試了試,止住了痛,他的身手敏捷如初。
已然往外走了,救與不救在他心裡卻依然沒有決斷。
旁人眼裡,他不顧生死前去尋她,已然說明了一切。可他不這樣想。純粹的理智告訴他,隻當這是去送她一程,算是全了當年恩情、師生之誼。
自幼長在陰暗的角落裡,他不太明白什麼是“所愛”。覺得自己對容鹿鳴不過是某種了然的喜歡,就像舍不得那幅精妙的《洛神賦圖》。
蕭正昀沒料到蕭正則來得還算快,見他閑适自如地走進來,這三王府的地牢都仿佛暗自明亮了幾分。
“看來七弟,哦不,陛下真是個癡情的種子啊!”
“何妨?我和她也算相識一場。若她死在你手裡,我也來沾些美人熱血留作紀念。”心跳得很快,蕭正則面上卻挂着笑。
蕭正昀身後,籠中之人伏在地上,蕭正則擔憂她舊傷未愈再添新創。
蕭正昀被他驚得一時無話:說是當年為了她差點出家,可這是對待所愛之人的态度?
兩人的暗衛都立在周遭,劍拔弩張。
“蕭正則,不知你怎得騙得父王信任,竟真的得了王位,就憑你!”
蕭正則不說話,此時激怒他不理智。獲得父王的信任……他隻是查明了靜妃同二哥的死皆與宋桓有關,而蕭正昀與她關系匪淺。父皇要他發誓為靜妃和皇兄報仇,他照做了。
在此之前他從不相信,史官眼中冷漠無情的父皇竟會有鐘情——一生唯唯鐘情靜妃。
絕不能像父皇那樣,他提醒自己,怕自己會忍不住答應蕭正昀的一切條件,隻為救容鹿鳴。
“我也不和你多寒暄了。蕭正則,我要皇位!你拿皇位換她的命!”
像抓起隻受傷的白鶴般,蕭正昀蹲下,扣住籠中人的脖子,把她美麗的臉摁在鐵欄杆上。
“怎麼樣,七弟?我給你時間考慮,每過一刻鐘,我就割掉她一塊肉,從哪開始呢?先毀了她好看的臉!”蕭正昀抽出短到,按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她的嘴被緊緊勒住,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蕭正則感到一陣眩暈,然後,他出聲地笑了,指着蕭正昀。面對面,蕭正昀蓦地悚然,他從未見蕭正則這樣笑。
“昙現,椅子。”
他在蕭正昀面前松快地坐下了,“三哥,你剛剛說什麼?”在他心裡,仍未止住那笑,帶點兒自嘲:自己是怎麼了?容鹿鳴即使負傷,也不可能輕易被擒,她可是名動天下的少将軍!容家最精銳的暗衛,都是她和容雅歌訓練的。就憑蕭正昀這個廢物,能逮住她?自己當是情急之下未及思索。
蕭正則端視着蕭正昀,權當是看一出戲。那被縛之人不是容鹿鳴。倘若是她又怎樣?他隻在意她是否傷痛,至于臉——即便撕去豔美的外表,她在他心裡依舊好得無以複加。
沒有人告訴蕭正則,他自己也不曾想,怎麼一提所愛之人,他就隻想到容鹿鳴。
“蕭正則,你怕不是瘋了!快給我你的答案,不然我立刻割掉她一塊肉!”蕭正昀壓住驚惶,稍一用力,宋淑離吹彈可破的皮膚便滲出血來。
蕭正則整了整衣袍下擺,“三哥請便,三哥割下的每一刀我都會記着,回去清清楚楚地說與鎮國公。今日來的暗衛也都看清了,回去好做個見證。
握刀的手停了,鎮國公宋衍,蕭正昀還是有些忌憚的。綁宋淑離而來,不過是覺得蕭正則也許會和父皇一樣情深,隻要他來,自己就有機會。可他沒料到……
明明蕭正則剛走進來時一身戾氣,雖然掩飾得很好,可騙不過他的眼睛。當他笑着望向鐵籠時,蕭正昀知道,他甚而動了以命相搏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