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的神情似乎僵住,好半天才苦笑一聲,“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容易死。”
他摸着桌面,挪到凳子旁邊坐下,繼續道:“他交給所有弟子的陣法,都是用來逆轉性命的自保之法。這個陣法發動起來容易,斬斷聯系也容易。
“隻要他在的陣法中出現威脅,他就能強行逆轉威脅,轉移到陣法中的弟子身上;相反,隻要不在他的陣法之中,逆轉之法就用不了。”
說到這裡,張善撓了下頭,腦袋偏轉向徐盈,似乎不解,“不過我倒不是很清楚,你那時為什麼會被轉移痛覺,你應該在他逆轉前跳出他的陣法了。”
柳江白聽過張善簡單說起徐盈與莫虛子交手的過程,雖未親眼所見,也心驚肉跳。現在再聽着話裡的疑問,柳江白不禁也看向徐盈。
徐盈臉不紅心不跳地歎了歎,“我當時并未完全離開他的陣法。”
事實上她跳過之後,又踩回去一腳。
這件事本不該發生,身體裡給她治傷的那個存在,為此很是氣惱。
徐盈在遇見方無空那晚時,就隐隐約約看見過未來的自己。那正是今夜徐盈闖鴻胪寺殺莫虛子的一幕,隻不過那畫面裡的徐盈順利擊殺了莫虛子。
但畫面裡沒有張善。
張善是個變數,他會術法,會穿越異能,一旦他反水,會比莫虛子還難對付。
似乎是在那個瞬間,徐盈跳出陣法後,腳尖又踩了回去。
隻有莫虛子活着,張善才不會對她下手。
身體裡的那個向來無法左右她的想法,隻顧給她療傷。
但這一切,并不能和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說起。
對張善,哪怕是林觀,她都還沒完全信任到可以交付所有底牌的地步;而對柳江白,一旦說了,他本就患失患得的心态隻會越發不安。
張善沉默片刻,寬慰道:“罷了。逆轉替死的陣法被我走之前悄悄改了,他隻能用這一次,并且修為大減。說不定他此刻,正縮在哪個犄角旮旯裡養傷,不想再出現了呢!就算他還想暗中讨回來,也得三五年,你我先歇幾天。”
柳江白則道:“他有那麼大的耐心嗎?”
徐盈亦是如此相問,“他看我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你确定他能等三五年?”
張善攤攤手,“那你就快點兒一統天下,把所有學術法的一一抓起來,我挨個兒試探。”
柳江白挑了下眉毛。
徐盈:“……你剛才說誰急功近利來着?”
“……”張善氣急敗壞道,“我我我,行了吧!抓個空隙就非得咬回來,記仇的丫頭!”
說罷,人影風風火火出門,還不忘把桌上的面碗捎上,帶得燭火閃爍了一下。
柳江白與徐盈對視一眼,無聲笑了笑。
“不再睡會兒了嗎?”
柳江白觑着徐盈疲憊的臉色,眉梢微蹙。她現在的狀态,和之前在鳳曲城不太一樣。柳江白雖說不上來哪裡不同,卻也隻能先聽她安排。
徐盈也似乎放松下來,閉着眼搖頭,“那藥苦得睡不着。你有沒有蜜餞?”
柳江白立刻從懷裡拿出一包蜜餞,挑了個不大不小的遞過來。徐盈掀開眼皮,低頭就着他的手吃掉蜜餞。
兩個人心事重重地靜坐了一會兒。
陣法逆轉的事情徐盈不太懂,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異常與莫虛子有關。身體裡的那個存在幫她消除症狀,恢複能力,因此她在夢中先對莫虛子動了手。
跟對付元壽不一樣,莫虛子太過狡詐,那具身體裡的芯子被換了,他本尊倒是找不到了。
張善說他此番受損太過,必然會在某個地方躲起來養傷,再伺機出手。
徐盈心裡并沒有被安慰到多少,莫虛子這種比她還藏頭露尾的人,一天不死,徐盈就得分神,多露一絲破綻。
但她不後悔踏出的那一步,她需要莫虛子活着,來确定張善的立場。
徐盈占了穿越者能力的便宜,将衛嘉暴揍了一頓,之後為了避免衛嘉報複,她還把衛嘉所有能用的兵馬都添了點亂子。
她在塗州打出名聲,威懾過觊觎塗州的敵國;在京城讓李氏起内讧,在鴻胪寺試着除掉真正能抹殺掉自己的道士……
兵馬、名聲、錢财與眼線都有了,她甚至還有了張善這個暫時的助力,她離登基不遠。
莫虛子與張善,她還有能力與之周旋。
各方上京來叫苦伸冤的苦主在慢慢接近,徐羨嶷的秘密可以找個契機去質問,柳家送來的那份名冊的來曆也能摸出來。
隻是,她最記挂的那件事,一直都——
“先停下來休息會兒吧!”
柳江白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徐盈愣了愣,下意識跟了句:“什麼?”
柳江白擦淨了手,挪開一點位置,與她面對面,捧着她的臉說:“你太累了,阿盈。在塗州的時候,你也要在休息的間隙去入夢警戒嗎?”
徐盈微微挑了下眉,眼底有了些光亮,“很明顯嗎?”
其實不明顯,但柳江白見過她意氣風發的樣子,哪怕殺出重圍,她也不曾露出現在這副神情。
柳江白食指移到她的眼下,沒有在鳳曲城耗費心神留下的烏青,臉頰那道箭镞劃出的傷痕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除了她此刻坐靠在這裡,夜闖皇宮和殺莫虛子都與她無關。
就像她出現在宮宴上,眨眼間又消失了一樣,不可琢磨。
隻有雙手觸碰的溫度有一絲真實感,他可以确認阿盈在他眼前。
這就是天變者的能力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