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河邊高聳的樹木上。

男孩喘着氣倚坐在樹枝間。打着發膠的頭發汗水濡濕，他透過垂落的黑發，瞥見河畔一個孤獨站立的人影。

對方漠然直視着水面。男孩看了片刻，張開嘴，一片紅色花瓣從唇間落下來。

灼目的花瓣朝那個人飄去。據說這東西能帶給人庇佑，雖然男孩試過，并沒起什麼作用。

——無論如何，送給你吧——

他閉上眼睛，比之前又疲憊了幾分。男孩挑起嘴角一笑：

——好可愛，一個人跑到水邊。

我記得對你說過，喜歡傍晚在河堤散步，所以想要找我就來這裡。

你當真了嗎——

《《《

等葉鸢五反應過來，他已經走到了一座寂靜的廟宇。

四周寥無人煙，兩排紅柱列成的走廊筆直地通往廟門。鸢五腳步一頓：他這樣的人，也能夠踏進神廟裡嗎。

他不是什麼潔淨的存在。鸢五身體裡隐藏着怪物，雖然拼命壓制，邪惡的力量還是時不時就會洩露。

鸢五走了很久，此刻如夢初醒，恍惚記得自己是從大學裡跑出來的。前一陣他被重要的人抛棄了，又遇到學業爆冷，閑着沒事到處暴走，不知怎麼腳步亂轉跑到這個世界邊境一樣的地方。

空氣出離靜谧。他定了定神，突然察覺，這竟是一座美不勝收的建築。

廟宇大概十五米高，沒有牆壁，而是像萬神殿一樣由挺拔隽永的立柱撐起。塗着紅漆的柱面顯出朱唇細語似的沉靜，立柱間用紅帶系着銅鈴，此刻無風，靜垂不發聲音。

廟門前後貫通，盡頭立着一塊木牌：“瑟蓮市由此去”。遠處隐隐顯露星雲璀璨的玻璃高樓。

“瑟蓮”。

鸢五不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卻感到一見如故，像做夢時被夢境植入的設定或潛意識。

幾個穿長袍的僧人行走在日落的庭院裡。鸢五内斂地避開，垂眸走進廟門，看到廟裡沒有神像，隻在祭壇邊擺了一疊紙筆，紙上寫：“祈願箋。敬拜可取”。

他咬着嘴唇，在蒲團上跪下，對着空空如也的祭壇拜了三次。每一次都緊按着胸口，避免體内的怪物造次冒出來。

随後鸢五拿過祈願箋，在上面寫：“希望父親身體健康。母親順心如意”。隽麗筆觸劃下，都是對身邊人的祝福，可是寫着寫着手指突然脫缰，鸢五眨了眨眼睛，看着從筆尖湧現的字迹：

“希望淩喚心想事——”

淩喚。

是那個把他抛下的人。

鸢五咽了口唾沫：這是他寫的嗎。他竟然，下意識還想給這個可惡的人也許願。

手指像搭錯了神經，幽幽地還在往下連綴：

“希望淩喚……心想事成。”祈福的話在掙紮中落成。廟宇中一靜，忽然，一個聲音從無形中響起：

“哦，寫了這麼多願望嗎？”

“——”

鸢五一驚，回頭看見一位僧人，不知何時腳步無聲來到他的身後。

對方望着這個詫異的年輕人，上下打量，那眼神仿佛在鑒賞某種新奇的舶來品。但實際上眼前的男孩神情冷淡，看不出什麼心思，面容裡帶着一抹疏離的雪色。

葉鸢五的臉很清麗，有着薄唇和纖長的狐狸眼，就連發色也透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亞麻青灰色。他似乎最近長高一大截，寬松版式的夾克都變成了短款，但在寬肩窄腰的形體上依然襯得合身。

僧人看完男孩的外形，目光移向祈願箋，笑出來：

“全都是替家人許願——啊，還有一位外人？”

“怎麼這樣無私，你是在真心祈福嗎？”

鸢五：“……”

面對他冰冷的神色，僧人彎起眼睛，托着掌心指了指神龛：

“神廟之中無可欺瞞。這裡供奉着瑟蓮的神明，無形無影卻能夠窺看人心。我作為他的使者，幫你讀取一下吧。”

不等回答，他上前握住鸢五的左手，閉目少頃，像歌唱一般朗聲說：

“葉鸢五，你算不得撒謊，但也沒有說真話。——”

鸢五吸了口氣：“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僧人并不理會，清晰地一字一頓說道：

“你一點也不想放過他，你根本是想奮力追回他。想要真摯地、溫柔地對待那個人。你想守護淩喚，責怪自己一定做錯什麼，這才把他弄丢了——”

“什麼？！——”

鸢五一把甩開手，惱羞成怒地退開幾步。

情緒激動，胸口開始翻攪，怪物妄想着破體而出。僧人大聲念誦着：

“葉鸢五，你想照顧他，也因為你需要被人照顧。”

“現在的你極度虛弱，要有人守在身邊，保護你，支撐你。”

“否則，生命會慢慢熄滅，你就再也回不去了呢。——”

話音戛然而止。空闊的庭院間，安靜得仿佛升起虛渺的吟誦聲。

僧人睜開眼睛：“看來，有人肩負着拯救你的重任。

“道阻且長，神明也必将給予他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