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幾乎是動用了畢生的演技,才維持住臉上的平靜。她甚至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更加坦然,帶着一絲對太後提及傷心往事的同情與不解:“逝者已矣,太後娘娘還請節哀。能與太後娘娘的故人有幾分相似,是臣的榮幸。”
她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破綻。
長孫洺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難明,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有審視,有探究,有懷念,有悲傷,甚至還有一絲……連逯染自己都無法解讀的、極其隐晦的痛楚。
最終,她輕輕歎了口氣,仿佛放下了什麼,又仿佛什麼都沒有放下。她轉過頭,不再看逯染,對張濡晗說道:“好了,哀家也乏了,就不打擾你們姐弟叙話了。”
說完,她端着酒杯,儀态萬方地轉身,在宮女的簇擁下,緩緩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離開,逯染才感覺到自己緊繃的身體如同虛脫般松懈下來。冷汗已經再次浸透了她的中衣。剛才那短短幾句對話,其驚心動魄的程度,絲毫不亞于一場真刀真槍的厮殺。
她幾乎可以肯定,長孫洺漾已經對她的身份産生了強烈的懷疑!甚至可能……已經猜到了七八分!
否則,她不會如此突兀地前來試探,更不會說出那番意有所指的話!
這個認知讓逯染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身份一旦暴露,等待她的,将是萬劫不複!李劼絕不會放過一個“死而複生”的仇人,更不會放過一個欺君罔上的“假兒子”!
張濡晗顯然也察覺到了剛才那番對話的詭異之處。她擔憂地看了逯染一眼,低聲道:“阿晟,你……”
“我沒事。”逯染迅速調整好情緒,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堅定,“姐姐放心。”
她不能慌,絕對不能慌!越是這種時候,越要保持冷靜!長孫洺漾即使懷疑,也未必有确鑿的證據。隻要自己不露出破綻,她就不能将自己怎麼樣。
而且……從剛才長孫洺漾最後那個複雜的眼神來看,她似乎……并沒有立刻揭穿自己的打算?甚至,那眼神深處,似乎還隐藏着别的什麼……
逯染甩了甩頭,将這些紛亂的猜測暫時抛開。當務之急,是完成今晚最重要的任務——将關于錢三和衍月公主的警訊傳遞給張濡晗。
她再次靠近張濡晗,趁着周圍賓客的注意力大多還在太後身上,用更快的語速、更低的音量說道:“姐姐,方才說的‘野貓’,恐怕不止一隻。其中一隻,似乎受了傷,往東邊去了。而且……可能與東海那位有關。”
她用“東邊”暗指東海郡,用“東海那位”暗指衍月公主。
張濡晗的瞳孔猛地一縮!她顯然立刻明白了逯染話中的含義!涉及到衍月公主,事情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但很快便強自鎮定下來。她迅速思索片刻,同樣用極低的聲音回應:“此事重大,非同小可。‘家貓’雖有些門路,但要查東邊那位,恐怕力有未逮,且風險極大。阿晟,此事……你需萬分小心,切不可輕舉妄動!”
她的語氣中充滿了擔憂,顯然是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了。
“我明白。”逯染點頭,“但線索不能斷。姐姐若有任何關于那位近期動向的消息,還請設法告知。”
“好。”張濡晗鄭重地點頭,“我會留意。你自己也要多加保重。”
兩人再次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即默契地分開,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仿佛剛才那段短暫而信息量巨大的交流從未發生過。
然而,經曆了這番驚心動魄的試探與信息交換,逯染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長孫洺漾的懷疑像一根刺,深深紮入了她的心底;而衍月公主可能牽涉其中的陰影,更是讓前方的道路變得迷霧重重。
她端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映照出一種近乎殘酷的堅毅。
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險,有多少未知的敵人,她都必須走下去。為了複仇,也為了……守護那些或許還在意她的人。
賞菊小宴仍在繼續,絲竹聲聲,笑語陣陣。但在這片繁華喧嚣之下,一場更加洶湧、更加危險的暗流,已經悄然湧動。而身處漩渦中心的逯染,隻能握緊手中的刀,準備迎接即将到來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