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殿門合上的瞬間,張濡晗臉上那份應酬式的笑容便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凝重與憂慮。她快步走回逯染身邊,示意綠绮将殿門從内鎖好,并退到更遠的廊下守着,确保無人能夠靠近偷聽。
“阿晟,”她壓低了聲音,語氣中帶着一絲急切,“你今日前來,定然是有要事吧?可是……與那位有關?”她沒有明說“那位”是誰,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指的正是剛剛回京的衍月公主。
逯染心中暗贊姐姐的聰慧與默契。她點了點頭,同樣壓低聲音,将自己對衍月公主突然回京的疑慮,以及申猴那邊查到的、關于公主府戒備森嚴、豢養神秘供奉等情況,簡略地告知了張濡晗。
“……衍月公主行事詭秘,其意難測。姐姐身處後宮,消息比我靈通,不知可曾聽聞,她回京這三日,有何異常舉動?或是……與宮中哪些人有過秘密接觸?”逯染的目光緊緊鎖住張濡晗的眼睛,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
張濡晗聽完,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了幾分,秀眉緊緊蹙起,如同籠上了一層愁雲。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極力組織着語言,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難以掩飾的憂慮:
“不瞞你說,姐姐這幾日也正為此事心神不甯。那位殿下……回京的時機太過蹊跷,之後的動靜更是透着古怪!”
她端起桌上已經微涼的茶水,輕啜了一口,似乎是為了平複心緒,然後才用近乎耳語的聲音繼續說道:“公主殿下回京當日,在陛下的紫宸殿,确實逗留了近一個時辰。此事宮中許多人都知道。但我安插在紫宸殿外圍的一個小眼線,冒險偷聽到了一些模糊的對話……”
她的聲音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那小眼線說,公主殿下似乎并非如外界傳言那般,是在向陛下哭訴‘東海遇險’,反而……像是在與陛下争論着什麼!語氣似乎還頗為激烈!其中隐約聽到了‘……東西……不容有失……’、‘……廢物……辦事不力……’、甚至還有……‘……太後那邊……’之類的字眼!”
什麼?!與皇帝争論?!還提到了“東西不容有失”、“太後那邊”?!
逯染的心髒猛地一沉!這個信息,與她之前猜測的“賣慘博同情”截然不同!如果張濡晗的眼線沒有聽錯,那衍月公主與皇帝之間,似乎并非簡單的兄妹關系,她們之間……更像是有着某種秘密的交易或合作?!而這次周放和錢三暴露,似乎觸及了她們合作的核心——某個重要的“東西”?而這個“東西”,甚至可能與太後有關?!
這個猜測,讓逯染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如果皇帝本人也牽涉其中,那這潭水,就真的深到無法想象了!她一直以來的複仇目标,或許并非僅僅是李劼一人,而是……一個以皇權為核心的、更為龐大和恐怖的陰謀網絡?!
“此事……姐姐可确定?”逯染的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微有些發顫。
“那小眼線雖然離得遠,聽得不真切,但他發誓絕沒有聽錯那幾個關鍵的字眼。”張濡晗肯定地點頭,随即又補充道,“不過,自那日之後,公主殿下便一直待在府中,再未入宮。而陛下那邊,似乎也并未因此事而對公主有任何不滿或責罰,反而……還賞賜了不少東西下去,命人好生‘安撫’。”
皇帝的态度,更是印證了這其中的詭異!名為安撫,實則……更像是封口和掩蓋?
“還有一事,更為蹊跷。”張濡晗的神色變得愈發凝重,“就在前日夜裡,西營指揮使周放的夫人,确實是秘密去了公主府。此事我已确認無誤。但……就在周夫人離開後不久,太後娘娘身邊的掌事姑姑莫諰,竟然也派了她最信任的心腹内侍,去了一趟公主府!”
太後的人也去了?!
這個消息再次讓逯染震驚不已!長孫洺漾……她派人去見衍月,究竟是為了什麼?是像自己一樣去試探?還是……另有目的?難道她與衍月之間,也有着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系?
“莫諰姑姑是太後娘娘從娘家帶進宮的心腹,一向隻聽太後一人的吩咐。”張濡晗低聲道,“她派去的人在公主府逗留的時間并不長,出來時神色如常,看不出什麼端倪。但我總覺得……這件事透着不對勁。”
逯染感覺自己的大腦如同被一團亂麻纏住,各種線索和猜測交織在一起,卻始終無法理清頭緒。衍月公主、皇帝、太後……這三位宮中權勢最大的人物,似乎都與這樁神秘的“承明庫事件”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但他們各自扮演着什麼角色?彼此之間又是何種關系?合作?對抗?還是……互相利用?
“阿晟,”張濡晗看着她蒼白的臉色,眼中充滿了擔憂,“姐姐知道你心急,但此事牽連太廣,太過兇險。你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尤其是那位長公主殿下,性情莫測,手段狠毒,若是被她盯上……”
“我明白,姐姐。”逯染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越是危急的時刻,越不能亂了方寸。她知道,張濡晗并不知道她與衍月公主之間的血海深仇,也不知道她此行的最終目的,姐姐的擔憂是出于純粹的關心。“姐姐放心,我不會沖動行事。隻是……如今敵暗我明,若不能盡快查清真相,隻怕後患無窮。”
她看向張濡晗,眼神中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姐姐,我需要你的幫助。請你務必繼續留意衍月公主和……太後娘娘那邊的動靜。特别是衍月公主,她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她與宮外那些江湖勢力是否還有聯系?任何蛛絲馬迹,對我而言都至關重要!”
“你放心,”張濡晗鄭重地點頭,“姐姐省得。我會盡力幫你留意。但你自己,也一定要萬分小心!”
“嗯。”逯染應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她知道,能從姐姐這裡得到這些信息,已經是意外之喜,也讓她對當前的局勢有了更清晰(也更危險)的認知。
兩人又低聲交談了幾句,主要是逯染詢問了一些關于宮中其他勢力(如皇後、戚太尉等)近期的動向,張濡晗也都一一據實告知。确認沒有遺漏重要信息後,逯染便起身告辭。
臨走前,張濡晗叫住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香囊,遞給她:“這是姐姐親手做的安神香囊,裡面加了幾味凝神靜氣的藥材。看你近日心事重重,定是勞累過度,帶在身邊,或許能讓你睡個好覺。”
逯染接過香囊,入手溫熱,鼻尖傳來一陣熟悉的、淡淡的白芷和檀香混合的氣味——這是姐姐慣用的熏香味道。一股暖流,悄然淌過她那顆早已冰封的心。
“多謝姐姐。”她低聲道了句謝,将香囊小心地收入懷中。
離開流雲宮時,天色已近正午。陽光明媚,秋菊絢爛,但逯染的心情卻比來時更加沉重。衍月公主與皇帝之間可能的秘密合作,太後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舉動……這一切都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
她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場巨大的暴風雨前夕,空氣中充滿了壓抑和危險的氣息。而她,必須在這場風暴中找到一條生路,不僅為了複仇,也為了……守護那些值得守護的人和物。
她擡起頭,望向遠處那片被宮牆隔開的、屬于長信宮的區域,眼神複雜難明。随即,她不再猶豫,翻身上馬,朝着侍衛親軍司衙署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乍起于宮牆之内,看似微瀾,實則……已是暗藏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