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接了玉佩，交到了主母手中。

“這确實是當年定親的信物。”主母點點頭。

如姨拿出另一半玉佩，與主母手中的玉佩合二為一，霎時，玉佩散發出斑斓的光彩，這合婚契的靈寶，絕非凡品。

此情此景，任衍之毫無波瀾。他無法理解，為什麼長輩們覺得，素昧平生的二人，因着一個契約，一枚信物。就能攜手共渡一生？

靈族生命何其漫長，要他日日對着一個沒有感情的妻子。

恕難從命。

可眼下，要先将這守信的戲碼繼續演下去，不能讓溫家挑出錯。他面色如常，端起茶杯，繼續品嘗，若無其事地觀察着溫家人。

回靈都這一路，可長的很。聽說溫家小姐，自幼在這雲水澗長大，被家裡寵成了不谙世事、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小姐。

他有的是辦法，讓溫家這朵沒經曆過風雨的嬌花。

——自己退婚。

屆時，就不能說是他任家公子不守承諾、不尊長輩了。

查驗過玉佩後，如姨将之歸還。任衍之站起來，雙手接過，鄭重地收到自己的空間戒中。

少年虔誠的樣子。

家主看在眼裡，不禁情緒翻湧，很是滿意地點點頭。

眼前這孩子，當年被他抱在懷裡，奄奄一息，現在，終是平安地長大了。

“衍之真是長大了，把女兒交給你，我很放心。你要好好待昭昭，要是敢欺負她，我可是要替她出頭的。到時，你可别怪伯父，不給你留情面。”

他隻希望這兩個孩子，能相互扶持，好好活着……

任衍之拱手，臉上挂着謙和笑，“伯父放心，我會好好照顧溫姑娘的”。

頓了頓，他繼續試探，“今日，怎麼不見溫家姑娘？”

“昭昭年齡小，性子活潑，不拘禮節，賢侄莫要見怪。這孩子，定是閉關修煉忘了時間，她母親已着人去催了。”

話音剛落。

“父親、母親，可是客人到了？”少女笑語嫣然，人還未至，聲已先聞。

一襲流光溢彩的仙裙，随着少女的聲音翩然而至，裙子上，還沾着些晨露，更顯溫明昭嬌俏可人。

任衍之擡眸，一個不算陌生的面容印在他的瞳中，他有些訝異，挑了挑唇，溢出清淡的諷笑。

居然————真的是她。

可，聽說溫家姑娘從不離家，之前的偶遇是怎麼回事？

任衍之眼神也落在溫明昭身上，一錯不錯。傳言中的溫家，與事實上，大相徑庭。這個溫家到底藏着什麼秘密？

少女含笑，先是規矩地跟長輩見了禮，才轉過身來。

見是相識之人，溫明昭心下了然，落座在任衍之對面。

寒暄後，家主發話，“既已見過，天色也不早，衍之就由昭昭帶着，到客房休息吧。”

長輩一走，溫明昭就坐不住了，“原來我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任家公子，真是失敬，父親不讓我出門，我是偷偷跑出去的，”少女眨了眨眼。

“我也是，怕露餡……任公子，不會介意吧？”溫明昭大方地把自己的小心思說出來，倒讓任衍之的懷疑顯得小人之心。

任衍之頓了頓，皮笑肉不笑，吐出二字。

豈敢。

溫明昭納罕，這個任二公子，怎麼還是一副臭臉，對自己的未婚妻都不知道給個好臉色嘛？

在雲水澗，時間都慢了下來，溫明昭除卻修煉，會盡地主之誼，帶着任衍之在水雲澗到處看看，她喜歡有人陪着她一起玩。

靈都世家，規矩大，束縛良多。

任衍之雖高傲寡情，但，他覺得水雲澗确實是鐘靈毓秀的好地方。與溫家姑娘接觸的同時，他也想探查出這個溫家，有什麼不妥。

幻妖的出現，溫家姑娘，都和他得到的信息對不上。他始終覺得不妥。

溫明昭纏着任衍之，把附近好玩的地方，好看的景色都去了個遍。

兩人在一起，都是少女妙語珠簾，滔滔不絕，對溫明昭來說，任衍之确實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的話不多，偶爾給她一些回應，充分地滿足了溫明昭的表達欲。她每次都笑盈盈地開口，時不時講些自己的事情，時不時又提出一些任衍之無法回答的問題，。

“公子生得真好看，你們靈都有比你好看的人嗎？”

“靈都任家家主長什麼樣啊？兇不兇啊？”

“任家人會不會不喜歡我？”

……

任衍之幾乎不回答，每每溫明昭問起這些問題，他目光會停留在溫明昭身上片刻，随即移開視線。

解開婚約之後，靈都的人與眼前這位姑娘也沒什麼關系了，不谙世事的溫家小姐，還是在這水雲澗待着，最為妥當。

以免再獨自于密林暈倒。

在密林中，任衍之其實是不想救她的，他一向警惕，不喜任何意外。

暈倒的女子手戴五彩空間戒，用的是百裡符箓，非世家大族，怎麼會有這樣的符箓。

更遑論，靈族同輩人中，從未見過這張的面孔。

那麼巧，就暈他附近。

——但，他在暈倒的女子身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猶豫片刻，還是出手，将人救下，想一探究竟。他探查了女子的靈息，并無異常，熟悉的氣息也消失不見。

當時屬實曾未預料，兩人還會有碰面的一天。

*

一旬過後，二人終要啟程去往靈都。

溫家幾位長輩來送别。

任衍之特意先行一段，留給溫明昭和家人告别的時間。

溫明昭拉着母親的手，眼裡藏不住離别愁緒。母親摸摸她的頭，“昭昭乖，這次出去，到了靈都，要和衍之好好相處才是。”

溫明昭的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幾句話不過，就被長輩哄得，眉開眼笑。

最後，溫明昭拉起如姨的手，撒嬌：“如姨，我會想你的。”

如姨慈愛地看着她，“昭昭，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也要……”如姨頓了頓，“保護好衍之。”

少女輕揚起眉，頭微微側着，作出承諾，“如姨，放心吧！”

——

少女像一隻蹁跹的蝶，盤旋着遠去，因着不舍，不時回頭看看。

想把家人的面容印在自己的心裡。

确認溫明昭氣息遠去。

在一聲歎息聲中。

溫家家主、主母的身影變淡，消散于天地，仿若不曾存在。

幻境一幀一幀，逐漸坍塌。

百年來用妖力維持雲水澗的幻境，操控靈魁，饒是強大的幻妖，也已是強弩之末。

如姨強忍着，勉力壓下湧上喉頭的血意。

這些年的隐忍，躲藏，苟且偷生，終于在昭昭離開的這一天，結束了……

巨大的悲恸湧上心間，像是感受到自己消逝的生命，無數的回憶翻滾着，無法平息。

一時是被主人救起。

一時是昭昭在襁褓中。

一時是主人舉起玄冰弓，向着蒼穹射出的那一箭。

一時是用靈犀玉佩為兩個孩子結下契約……

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緒，一顆顆淚珠，翻滾着墜落下來。

昭昭，少主，你們一定要……

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