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手機,老張就開始了外賣業務。
沒有APP,麻辣燙也不适合做菜單,就隻做街坊熟客的外賣生意,隻在張母在這裡幫着看攤的時候去跑一跑。
這會兒,張母還在家裡和王湘蘭母女吃飯,不知道張記的麻辣燙攤子上多了一個成員。
“你們爸一個人在家裡過端午……”張母低聲念叼。
聲音不大,但坐在她身邊的王湘蘭剛好聽到了。
老張租房子時,隻想到兩口子帶個孩子,再加上囊中實在羞澀,隻租了個兩室一廳。
張母過來,和苗苗住一屋,剛剛好。
若再加上張父……這房子就不夠住了。
而鄉裡那屋,那需要有人照看着。
就這樣,為了小輩要争的一口氣,他們兩口子搬到城裡來辛苦不說,連父母都要分隔兩地,不能實現老來伴。
“對不起……”她半垂着頭,半垂着眼眸,悶哼哼地開口。
“呸呸呸!你和我說什麼對不起?”張母拍拍她的手,安慰着,“哪家做父母的不幫襯自己兒孫?你們肯發狠好強,我們能幫一點算一點。”
“可是你和爸這麼多年來都沒分開過。”王湘蘭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就是沒分開過,所以讓他嘗嘗分開的滋味!好了。”張母自己也編不下去了,交待苗苗洗碗,就拿了鑰匙出門。
越是念叼越是念,去攤面的路上,她還給張父去了個電話。
鄉裡很多人家都裝了電話,但他們小河村窮,隻有開小賣部的兩家有電話。
她打電話過去,托人去喊張父接電話,卻得到張父已經睡了的消息。
是了……
她在城裡待久了,天天十一二點才睡,都忘了在鄉下她也是天黑就上床和老公閑話的人。
“什麼事這麼高興?還哼歌呢?”到攤面,張母掃一眼外面已經被丢了一地的龍蝦殼,去取掃帚,從正在拌面的老張身邊經過時,詫異地瞧一眼他。
“招了個伢仔。”老張把仇斯嶼的事說了一遍,樂呵呵地朝張母挑眉,“下個月端午節,那個時候小仇考完了,天天都在,我老婆的胎也穩住了,你就安安心心回家去和我爸過節吧。”
堵在心口的東西,仿佛被那挑眉的動作輕輕松松給挑開了。
“誰要和他過節?”張母口不對心。
怎麼壓都壓不住的唇角和眼裡藏不住的笑意,把她的真實心情全展露了出來。
有了仇斯嶼,老張這一晚上突然就覺得輕松了許多。
外賣都由仇斯嶼去送了,這小少年回來後看到地上有垃圾,也很積極地清掃了。
快十二點的時候,張母先回去了,老張也叫仇斯嶼:“你也先回去吧。”
仇斯嶼愣了一下:“這不是夜市嗎?這麼早收攤?”
他的目光掃過差不多還有一半的食材:“都還沒賣完。”
“我在就行了。等你考完再到四點。”老張始終覺得要給馬上要高考的孩子一點照顧,而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不用不用,我平時經常刷題到四點,然後去掃大街。掃完再去學校上課。”仇斯嶼飛快地解釋。
老張詫異:“掃大街?!”
他一個高三學生,為什麼要掃大街。
“哦,領導扶貧,看我家太窮了,就給我媽安排了個掃大街的工作,早上四五點掃。”坦坦蕩蕩的大男孩,不覺得這是什麼丢人的事情,說得平靜,“我媽病了,我就替她掃。就在這一條街,反正活幹完了就行。”
他的手,順着街延伸的方向指過。
老張的目光随着他手指的掃過去:“所以,你才要在這條街上找個活幹?”
“嗯嗯。”仇斯嶼腼腆地笑出一口大白牙。
老張終于想明白自己心間一直纏繞的違和感是什麼了。
這個少年,一開始就沒想過去作息正常的店找活,盯住的就是這條街的夜市。
他那麼短的時間裡,就熟悉完了附近的小區,因為他本身有已經對這附近有了些了解……
他清掃垃圾的動作麻利,像極了他有時清晨歸家時看到穿着黃衣服的人清掃時的動作……
不過,他還是沒想到,仇斯嶼的母親不是偶爾病了,而是一直病着,所以,自他父親離開後,就一直是他在做着這份掃大街的工作。
他以為自己已經見過足夠多,但仇斯嶼讓他看到了他不曾看到的世界。
他以為鄉裡的人才會生活得比較清貧,沒想到,城市裡藏着比鄉裡人還要清貧的人。
瞧不起鄉裡的人的宋寶惠一定想不到,他現在招了城裡人做工了……但他并不得意,反而覺得心裡酸酸脹脹的。
人生裡的酸甜苦辣,從來不會挑選城裡人或是鄉裡人來特别發放。
淩晨四點過去。
七街裡的紅紅綠綠一個個停下了閃動的激情,拉響了閘門,作為這一天最後的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