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棠從窳渾獄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個木盒,朝縣城南郭走去。這裡原本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嶺,現在則成了數座荒墳。
漢朝重喪葬,即使是平民白丁也會想盡辦法給自己辦個體面的後事,但朔方郡顯然是個例外,這裡的百姓黔首們都是從不同郡縣遷徙過來的,遠離家族和故土。在那場侵略中死去的黔首,若還有僥幸存活的家人子嗣幫忙斂屍,能睡進一口薄棺,得到一塊墓碑就算幸運的了。
像聞父聞母這樣無依無靠之人的屍體,由官府派人處理,埋在城南這山嶺下。
北方的三月春意未到,南郭還是一片蕭瑟,因為埋葬着很多死者,總覺得連空氣都帶着些陰森凄涼的氛圍,令人感到沉重。
聞棠到達時,發現還有幾人也在這裡祭拜家人,除了一位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女郎,這人在草原上時和聞棠同為株累邪家的奴隸,其他人看着都很面生,沒什麼印象。
如果死去的人屍首完整,勉強能辨出身份,收攬屍體的官吏就會順手插塊木闆當碑,聞棠還算幸運,她在這片荒墳中尋了一段時間終于尋到聞父聞母的墳。
隻是一個凸起的小土堆,很簡陋,連墓都稱不上,上面歪歪扭扭地着聞父聞母的名字。
聞長生,舒衡。
聞棠将自己所帶的東西一一擺在墳前,精米梁肉,一壺顔色清亮、酒味醇厚的清酒,在空氣中散發着令人垂涎的香氣。
除此之外,還有黃圈、黍粟和白茅草。
黃圈即為黃色的豆芽,能代替黃金讓死者使用,黍粟則被當做缗錢,至于白茅,死者可以将其當做絲綢來穿,這些都可以成為死人的财富。
當然,還有此次祭拜最重要的祭禮……株累邪的人頭。
“這是你們仇人的頭顱,今日聞棠用它作為祭禮前來祭拜。”
聞棠按照記憶中的禮儀燃香祭拜,她拜得很認真,沒有絲毫差錯,太陽逐漸西斜,聞棠才起身離開,臨走時還不忘安慰他們:“請放心,長安那幾位曾經欺辱過咱們的權貴,也會很快得到惡果的。”
她離開南郭,路過河邊,見到許多人在這裡舉行祭祀,熱鬧喧嚷,突然想到今日是上巳節。
魏晉之前,上巳節并沒有固定在三月三日這一天,而是三月上旬的一個巳日,今年的巳日來得較晚,這才恰好被聞棠趕上。
漢人認為這一天陽氣布暢,萬物訖出,是一切新生的開始,所以會在這天到河邊濯洗沐浴免災除病。但因為邊境的三月還有些發冷,所以大家隻是用沾了河水的香草撣在身上祓除不祥。
恰好漢軍大獲全勝重創匈奴,雙喜臨門,所以這次上巳許多人都攜帶酒食在河邊宴飲遊樂,吃蓬蒿餅,還有幾名儒生打扮的人賦詩為文,極為熱鬧。
聞棠看了一會兒熱鬧,意識到時間不早了,再不回去恐怕裡門落鎖,這才離開,其他人也都紛紛收拾殘羹準備歸家,她剛走沒兩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棠阿姊!”
“棠阿姊,稍等一下!”
聲音稚嫩清脆,應該是個年輕的小孩子,聞棠停下腳步,朝着聲音方向看過,她猜得沒錯,叫她的人就是是剛剛在南郭時遇到的那個面熟女童。
她跑到聞棠面前,跑得很急,所以些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道:“聞……聞棠阿姊。”
聞棠:如果沒記錯的話,原身應該是個獨生女吧……?
聞棠看向面前這個小女孩,十一二歲的年紀,幹枯毛躁的頭發梳兩個發髻,身上衣裳雖然陳舊卻也洗的幹淨,她問道:“你是誰,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小姑娘想說自己之前也被抓到草原上做奴隸,和聞棠一起制過酪漿,但又怕提起這些說到聞棠的傷心處,翻來覆去想了半天,最後憋出來一句自己聽别人提起聞棠的事迹,很感謝她。
聞棠:“你不用謝我,是陛下下令,将軍帶兵,救我們出來的。”
聞棠說得倒是實話,就算自己沒有獻圖,這場戰争也會勝利,她們也會被救回來,隻是抓不到右賢王和他的精銳們罷了。
那小女孩又支支吾吾說了一些話,聞棠還是不解其意,不明白她将自己叫住究竟有何目的。
“我……我隻是想把這個送給你!”小女孩從身上掏出一件東西放到聞棠手心。
聞棠攤開手掌,上面是一條用彩線編織成的五色絲縷,這是漢代的習俗,無論貴族平民,都流行佩戴五色絲縷,用來避鬼驅禍,期盼健康長壽。
小姑娘終于鼓起勇氣:“我想說的是,我覺得你的行為很勇敢,我很敬佩你,等我長大後也要成為你這樣勇敢的人。”
說完她更加激動緊張,便直接跑了,隻留下聞棠一個人愣在原地,嘴角不自覺上揚。
聞棠:開心。
她看向手中的五彩繩,剛才還失落彷徨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
衛青這邊,自從在邊境接到劉徹文書後,不敢半分怠慢,星夜疾馳,一路行軍趕回長安。
眼見軍隊進城,黔首百姓們自發迎接,都想要瞧一瞧這位大勝匈奴,讓他們漢人使勁兒揚眉吐氣一回的衛将軍,街上場景一時間比上巳重陽等佳節還要熱鬧。
更有天子親自相迎,将衛青的食邑加封了六千戶,就連他的三個兒子也都全部封侯,不知道多少人看得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