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學期的最後一天,在這之後,大家都會開啟各自的假期安排,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會離開東京去外地度假,但大部分人都不會有再來學校的機會。
也就是說,今天放學之後,不論是同班的同學,還是同部門的好友,很長一段時間估計都不會有見面的機會了。
考慮到這一點,不論是社團還是學生會之類的學生組織都停止了部活,所以今天走向校外的時候,路上的學生會比往常要多。
這是很正常的。
我這樣想着。
往年也是這樣,不止是在枭谷,同樣的規律在我待過的那幾所學校也适用。
不正常的是在我缺心眼地說出聯合大賽的事情,就興緻勃勃地說要去看那種基本沒有什麼觀賞性的比賽的木兔。
我突然想起最開始的那次午餐,那次好像也是這樣,明明誰也沒說邀請,也沒人點頭答應,但他就這樣順理成章地走在我旁邊。
就好像我們約好了要一起放學。
事實上,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放學的時候、一起從教室走出來,但他卻自然到已經發生無數次了一樣。
我也沒有排斥這種安排,之所以會一個人走,不是因為我更喜歡一個人待着。
而是因為在我要做的事情和做那些事情的時間裡,沒有能‘恰好’一起的夥伴。
我也想過如果後來有人加入射擊部,或許‘和隊友一起去訓練’之類的事情我也會有所經曆。
但顯然沒有。
而在那些我早早退場的賽場上,我也能看見彼此相熟的、作為穿着不同校服的‘對手’卻熟絡地紮成一堆攀談的選手。
其實一個人代表學校出戰的情況,在射擊項目上并不少見,或者說,這才是更常見的情況。除了少數幾所能拿到複數名額的強校——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豪強’,大部分學校都隻有一名選手能站上賽場。
不過仔細想來,可能我自身的問題也占據了很大一部的原因。
每次比賽,我總是在場外一個人找地方待着,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才走進等待室——
然後也是一個人坐在那邊發呆。
這倒不是因為緊張過度導緻的頭腦空白,雖然‘完全不緊張’這種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
但那樣的反應的确是我故意為之。
目的是為了盡可能清空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以便在接下來的正式比賽中保持專注。
畢竟,就像鈴木老師說過的,這可能是我唯一的武器了。
好吧,我也不确定他的原話是不是這樣,但在我聽來都是差不多的意思。
但是沒有用。
不論我在賽前如何對自己的精神進行各種意義上的‘深度清潔’,那種如飛蚊症般給人帶來困擾的症狀還是會在最關鍵的時候出現——
不是在眼前,而是在耳邊。
蚊子。
在我更小一點的時候,大概...是在小學。那個時候家裡的經濟狀況還要更糟糕,甚至可以說是最糟糕的時候了。
我還記得當時租住的那間屋子,是類似于半地下室的構造,但卻不是專門的地下室,隻是因為相對低平的地勢和不講究的建房習慣造成的低窪。
我對陽光沒有特别大的需求,但如果住在完全照不進陽光的地方,還是會有很多難以忽略的困擾。盡管我已經很努力逼自己去忽略了。
蚊子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在夏天。
低平、潮濕、透不進陽光而當然昏暗的室内——
簡直是這種生物的安身之所。
但可惜不是我的,而且一般來說,就算是天性喜愛親近自然的人,估計也很難跟蚊子友好相處吧。
明明誰也不是非要吃掉誰不可,彼此卻成為天敵般的存在。
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喜歡睡覺了。
所以後來,入睡也開始變得有些困難。即便是我,也難以做好自己根本不喜歡的事,即便是本來也做不好什麼事的我。
但這次真的不是我的問題。
我承認我喜歡鑽牛角尖,喜歡用已經過去、或者根本沒發生的事情自尋苦惱,但那個時候的我還不至于有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雖然我很羨慕那個時候的自己。
是蚊子的問題。
咬人就算了,好好塗藥膏就沒事。
但唯獨它們環繞在身邊時發出的聲音——實在是難以忍受。
而且這種聲波攻擊,在那個時候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如果我們真的是天敵,那在這場較量中,人類輸得很徹底。
隔着紗簾組成的城牆、巧妙避過自以為是的電蚊拍、對所謂的特制藥水更是熟視無睹。
如果那天不是特别困,我會幹脆放棄抵抗,睜着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已經麻木的雙眼,愣愣地待到天亮。
好在這樣的較量沒能持續太久。
人類再次通過科技的進步戰勝了敵人,各種驅蚊器和驅蚊物品的更新疊代讓這些原本被它們不屑一顧的産品終于發揮了作用。
不過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後來我們搬出了那間房子。
因為那些不愉快的夜晚,那是我唯一不留戀的‘舊屋’。
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當我端起氣步/槍、瞄準、準備射擊的時候——
又出現了。
蚊子。
又出現了。
但這次沒有人類站在我這邊,因為這不是全人類的問題,那些‘蚊子’也不是真實存在的。
是我自己的問題。
這次的‘它們’,是我親手制造的。
不知道是不是卷土重來的緣故,這些複仇者們簡直強的不像話。
如果之前還隻是覺得煩躁的話,當我發現在這些聲音的籠罩之下,自己根本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來不及産生厭煩,恐懼已經先一步将我吞沒。
就連氣壓也變低——不,準确來說,這份壓力更像是另一種東西。
不是空氣中的,不是陸地上的——
是來自深海。
‘可惜。’
‘隻有她一個人嗎。’
‘如果還能更穩定一點就好了。’
‘隻有你一個人嗎。’
‘嘶...’
‘又是這樣啊。’
‘怎麼又是一個人。’
‘沒辦法呢。’
‘隻剩你一個人了啊中島,沒辦法,那就隻能...’
‘好像...有點可憐啊。’
我在這裡。
我被聲音組成的海,被海裡的聲音難以忽略的重壓,壓在地心深處。
别說扣動扳機,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但心跳還狂跳不止,可能是本能的垂死掙紮。
但這份出于本能的自救,沒能讓我制造出生機、希望,或者類似的其他事物,這些好不容易産生的勇氣,都被我拿來強裝鎮定了。
我很慶幸自己平時不太喜歡笑,所以這種時候,不笑也不會狼狽地太明顯。
而且...差不多該習慣了吧。
看着安部教練和鈴木老師的反應,我想我猜的沒錯。
那麼,我也應該習慣了。
是真正意義上的習慣。
雖然嘴上說了無數遍,但在我不願對自己坦誠的某個角落,還是有所保留的。
但這次,我或許真的應該改掉心口不一的壞毛病了。
要改的毛病不止這一個,但先從這個開始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走出賽場,我想起自己對鈴木老師說過想去看排球部的比賽的事情。
但那個時候,我隻是不想讓那件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搶占我注意力的事情徒增幹擾。
現在想來,這樣的想法也挺可笑的。
因為就算我比賽的時候根本想不起來這件事,結果也沒有任何改變,或者說,說不定當時想着這些事情,一出神——還能瞎貓撞上死耗子,碰巧打出一發好成績。
但是沒有意義了。
本來——
我是這麼想的。
但當我走出射擊比賽的場館的時候,從路過的人口中聽到某個名字。
我下意識看過去,對方穿的不是我預想中的枭谷校服,看起來也不像不同學校的對手。抛開枭谷學子的身份,那些人就是和我一樣的...路人。
但是就連這樣的人,都對那個‘枭谷王牌’抱有不小的期望。
甚至還說什麼——‘全國五大主攻手帶領的排球部’。
聽到這種說法,我當時下意識皺眉。
沒記錯的話,排球部還有三年級的前輩。
而且不同于射擊,排球是團體比賽,用這麼個人主義的說法真的好嗎?
萬一沒發揮好怎麼辦?
比賽輸了怎麼辦?
難道要怪他一個人嗎?
不止是這樣,用這種過分的期待綁架某人,對幸免于這種‘綁架’的人,其實也是一種傷害。
被看見很難受,但看不見,也未必是件好事。
我會選擇後者,也隻是因為習慣了而已,但我從來沒把這種忽略當成誰的恩賜,選擇怎樣的境況是自己的事情,但不代表做出這些的人就能因此無辜。
不過...可能也隻有我這種人會這麼想。
一般來說,都會覺得是在誇人的話吧。
把好事往壞處想,把好話聽成咒罵,也是我的壞習慣。
但這一點,我已經不打算改了。
這樣想着,我準備離開。
...
...
...
本來,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但不知道是為了向根本沒說過話、甚至連名字也叫不出的路人證明‘我才是對的’——這種幼稚的想法,還是為了滿足莫名産生的好奇,又或者是預感到那天說不定是我最後一次出現在綜合大賽的現場了,總之...
我沒有離開。
我去看了比賽——
果然。
被壓垮了啊。
如果說看見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木兔,對我來說是意外的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