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丹羽監督?沒記錯的話,紫式選手的射擊序列很靠後吧,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這群孩子裡,有你在意的選手嗎?”
雖然選用了職業上的稱呼,但在上杉看來,眼前人還是那個熟悉的社團後輩。
不等對方回答,她繼續看向已經開始射擊的隊列,事實上,就像她自己說的,這裡也有在她看來值得關注的種子。
也有人習慣用寶石、器物之類的存在來比喻這些有着大好未來的選手。
但她覺得種子會是更合适的說法。
原因在于,除開自身的秉性與天資,環境和際遇對選手來說,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着植物的長成。
聽上去或許很殘忍,但在射擊這項競技運動中,後者甚至是更重要的存在。
雖然隻是她的獨斷,但她認為,很多時候,決定射擊運動員生涯的,往往不是天賦,恰巧是這些外在的因素。
擁有天賦的确難能可貴,但能将天賦發揮出來,還需要一定的運氣。
被海嘯淹沒的種子之間沒有優劣之分,但一旦被淘汰,不論在假定的美好未來中有多少奇迹般的的可能性——也毫無意義。
應該對這些還沒來得及開花結果就被命運吞噬的種子感到同情嗎?
不。
沒有必要。
事實上,還有更多的種子,是連新芽都沒能長出,就在得不到雨水眷顧的旱地中靜默枯亡了。
不幸的程度不是比較的單位,但總是用憐憫的眼光看着沒有罪過的人,也是一種傲慢。
沒能生在能好好培養她們的家庭,沒在心氣還未被磨滅之時獲得支撐自己走下去的驕傲,沒能遇上合适的夥伴、教練、崇拜之人,并非她們的過錯。
盡管如此,上杉部還是認為‘錯誤’是存在的。
但她無意于追究誰的責任,她隻是想糾正,糾正那些本不應如此的現實,就算不能讓每顆種子都找到合适的土壤與氣候,但至少,如果她看到了...
她希望盡自己所能,延緩那些錯誤發生的時間。
所幸還有很多和她抱有類似想法的人,所以雖然是第一屆舉辦的比賽,但不論是通過決議還是申辦場館,都沒有遇上特别大的阻力。
但也隻是延緩而已。
就算在多出的比賽中取得勝利——像這樣的機會,也隻會落到少數人身上,而大部分時候,這些種子原本就已經生在合理的環境中了。
所以她也會懷疑她和那些志同道合的人士的努力,到底能否達到本來的預期,還是...加劇某種不公。
現實是殘酷的。
随着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這些孩子裡已經有幾個完全找不到最初的狀态了,還有人從一開始就沒能适應比賽的環境——或許也不是這些原因,隻是很常見的、并不應當被任何人指責的落後了。
這種說法可能會顯得先前的一番理想宣言無比虛僞,但這也是體育競技的冷漠之處,在人人都強調個性與綜合标準的時代,在這裡,評價是被量化的。
甚至很多結論,在結果出現之前就能得出,而後也不過是一次又一次,毫無意外的驗證。
但她還是會看完比賽的全程,因為即使如此,即使心中已經有了結論,她還是期待這些看似确定的過程中,能出現一兩個意外。
隻要有一個,她們的努力就是有意義的。
不過,她不覺得丹羽會是其中之一。她這個人隻看結果,也一直奉行這套标準,并将同樣的理念言傳身教地傳給所帶領的團隊,無論是作為選手,還是教練。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或者說,這樣的人,才是最适合出現在賽場,最适合體育競技的人——如果隻從目前的結果來看的話。
這也是為什麼,她好奇丹羽出現在沒有特别優秀的選手出戰的第一射擊序列的比賽現場的原因。
而她最得意的學生,不僅不在其中,就算是往後數上四五個輪次,也還要等上一段時間。
“隻是看到上杉前輩你在這裡,過來問候一聲。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不愧是她...上杉有些無語。真要問候的話第一句就該說這個吧。一闆一眼地解釋完才說這些,像個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一樣。
跟那個看着呆闆,但有活力多了的紫式選手一點也不一樣。
“托你的福,最近的工作相當順利。東野高今年輸送的優秀選手,連組委會那邊都贊不絕口呢,撥給訓練營的經費都比往年多不少。”
“...這種事情,跟我說合适嗎?”
“啊,那麻煩丹羽你當作沒聽見吧。”
不過看她那樣子,應該很難裝作沒聽見吧。
“經費嗎...最近也能從那些孩子身上聽到金錢相關的話題,但執着于這些無關的事物,并不能改變什麼。”
差點忘了,這人從出生起就沒為她口中‘無關的事物’發愁過。
但都人這麼大了,想法還這麼...上杉決定閉嘴。
“我倒是沒有特别關注過這一批的選手,是紫式說要來看這場比賽,正好又看到了前輩,所以就過來了。”
哈,居然還記得最開始的問題。
該說她嚴謹還是和印象中的一樣,刻闆過頭了。
上杉挑了挑眉,沒猜錯的話,她跟紫式庭禮想到的應該是同一個人。不過在這方面這兩師徒又是出奇一緻的相像,明明已經過去快三年了...要不是提前跟她的教練通過電話,上杉甚至會懷疑說不定都不會在報名名單上看到那孩子的名字。
但看樣子,耿耿于懷的應該隻有紫式同學一個人,畢竟丹羽還是跟以前一樣,很少在意那些落後于自己的對手。她想,如果紫式同學有告訴她自己關注的對手的名字,這人說不定還會皺着眉頭問——
‘你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更高的目标上。’
換而言之,那樣的選手,連‘對手’都算不上。
不是她自誇,但她很慶幸還有很多和自己抱有相同理念的人,世界上的教練不全是丹羽這種類型。當然她也不是否認對方,或者想借助本質上和自己沒有什麼關系的選手的成績來證明什麼。
隻是,就像丹羽自己說過的,也一直堅持的那樣——
“從結果來看,很明顯嘛。紫式同學選擇來看這場比賽的原因。”
對于這樣的意外,上杉一向是喜聞樂見的,更何況,她本來也對那個孩子抱有不小的期待。
丹羽沒有說話,但和那些不斷議論着的選手和觀衆一樣,她也注意到了。
當然,她也沒用‘運氣’之類的小氣說辭來反駁什麼,因為在這之前,她本來也沒有觀點——對于不能成為競争對手的選手,不需要抱有特别的看法。‘比起别人,請多關注自己的狀态’這是她挂在嘴邊的話。
“節奏...太快了一點,但姿勢和平衡不錯。”
看來是相當不錯了。能從她口中得到這樣的評價。
“是一年級的新生嗎?去年少年組的比賽沒見過...”
“跟紫式同學同年哦。”
丹羽不自覺皺眉,現在多半已經改變看法了。
“靠運氣促成的實力嗎。”
雖然是問句,但她想這人已經得出結論了。
跟以前一樣,她們的想法又背道而馳了。
運氣嗎?
從她查到的資料來看,中島夜遊光,大概是跟離這個詞最遠的選手之一吧。明明有那樣的天賦,還是差點成為被海浪吞吃殆盡的那批...但她希望這次真的是‘差點’。
如果接下來的比賽還能保持這樣的狀态,她在訓練營那邊的努力和‘私心’大概就要白費了吧。
但她覺得這樣,或許更好。
能生長在陽光充沛的地帶固然值得慶幸,但如果自己長到能被陽光惠及的高度——大概會是相當美麗的景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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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之前的預選賽,這次的場館要大上不少,同樣的場地,決賽也是舉行過的。
但來自場外的聲音還是傳到了内場,而且...還有來自周圍的聲音。
“真厲害,你是第一次參加嗎?抱歉,因為我是第一次來東京參加預選。所以對有名的選手沒有很了解。”
我搖搖頭。
雖然沒看到她的成績,但...我看了看身後還在射擊的其他選手。
好像太快了點?
算了,還是聽安部教練怎麼說吧,至少我自己沒有特别的感覺。
準确來說,是等子彈打完,我才意識到已經結束了。
這種狀态其實挺危險的。
射擊的時候需要專注,但專注過頭以至于完全忽視環境,有時候也會出現問題。
話說...
“蚊子...”
“蚊子?诶?!有蚊子嗎?”
對方突然左顧右盼,搖晃腦袋的頻率相當之快。
“沒有蚊子。抱歉,忘記回答你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