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維還記得那天發生了什麼。
新紀元1861年10月13日,剛過完慶國日的少年們百無聊賴地端坐在課桌椅之間。
“公元3000年,一場巨大的地殼運動改變了世界,自然災害頻發,物資短缺,硝煙四起,文明短暫覆滅,宣告着公元紀年的結束。世界格局天翻地覆,新紀元就此到來。”*
那是一堂人文曆史課。
“最開始,我們的性别隻分為兩種——男人和女人*,但随着外圍環境的變化,新紀元年開始,出現了一大批畸形兒,最初,專家和學者都以為是病變,但後續畸形概率的提升以及信息素的發現,人類才得知,這不是病症,而是一次全新的改變。”
拉維随着内容翻開書本,新書邊緣鋒利,若是不小心,很容易劃傷皮膚。
書頁潔白細膩,混血少年微微低頭,将鼻尖送到書冊夾縫。
無味的……
他的父親喜歡看書,有一間寬大的書房,極北不見光,書籍很容易發黴,每到潮濕季,母親都會嫌棄書房濃重的黴味。
但父親總是開着玩笑給自己争取福利:“那我多買點新書中和一下?它們有種新鮮出爐的油墨清香,淡淡的,讓人感到甯靜和舒适。”
那個時候的拉維會捂着嘴,笑看母親溺愛地捏着父親的耳朵。
可拉維是一個劣質Omega,他從出生就沒有嗅覺和味覺,嘗不出母親制作的面包今天放了牛奶還是蜂蜜,也聞不到父親書房裡所謂的油墨清香和濃重黴味。
甚至作為一個Omega,連信息素都聞不到。
“嘿!”一道氣音出現在了拉維的右後方。
他轉頭,看見紀都羅眨了眨眼睛,随後抛過來一顆粉色的“小石子”。
拉維成功接住,他攤開捧着的雙手——一顆糖果,糖紙皺皺巴巴,但依稀能看出“草莓味”三個字。
“在幹什麼!”
兩人的行為被曆史課老師抓包。
紀都羅笑嘻嘻道:“沒什麼事,鄭老師!就是傳了個橡皮擦!”
鄭老頭瞥了他一眼,沒吭聲,轉頭卻對拉維道:“下課來一趟辦公室。”
拉維見怪不怪,心中甚至極為平靜,這位鄭老師在校内頗為出名,傳言他極為苛待Alpha和Omega。
自己作為白沙絲中學多年來唯一入學的Omega,受到的特殊對待不止一點半點。
當然,也有可能是紀都羅背後家族的權勢,讓鄭老頭隻敢把脾氣撒他身上。
他往後看了一眼染着銀發的東方面龐少年,如此特立獨行的發色,也沒在學校受到任何通報批評。
紀都羅見拉維看他,連忙比了一個求饒的姿勢。
拉維将頭轉了回來,無奈地勾了勾唇角。
輕快的鈴聲如期而至,學生們魚貫而出,拉維把書本收進自己的挎包,随後握住有些磨損的帶子,将挎包套到了肩上。
紀都羅跟在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鼻子好像有點問題,先去趟醫務室,晚上來找你吃飯。”
拉維點了點頭,随後靜靜地跟在鄭老頭身後。
現在是下課時間,走廊上長滿了學生,他們紮堆在一起,大聲竊竊私語,講述着發生在學校的各種八卦。
拉維感覺有層膜,将自己與這些學生們隔絕起來,他穿過熱鬧非凡、青春洋溢的走廊,随後來到了最末端的辦公室。
鄭老頭打開辦公室大門。
“鄭老師。”拉維站在門口,“可以不關門嗎?”
“啧,安全意識嘛,沒問題啊,”鄭老頭咂了咂嘴,頗有些陰陽怪氣,“你先找個椅子坐吧。”
拉維找了一把離門口近的椅子。
學校的供暖設施在今天早上壞了,鄭老頭拿出火爐,插上電放在了正中心,随後彎腰按下電源,打開了啟動就要花上幾分鐘的老舊電腦。
他看了一眼坐在門口的拉維,少年是混血,在靠近邊界線的極北,這樣的模樣不算稀少。
但拉維不同,亞麻色淡金微卷發像絲綢一樣有光澤,整張臉并不過分深邃,完美融合了東西方人的優點,他皮膚白皙,并不是白種人的死白,與頭發同色的眉毛略微有些下垂,鼻尖上的雀斑像陷在奶油裡的熟芝麻。
更抓睛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漂亮的綠色眸子,在火爐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閃着一點暖黃色的光芒。
若不是少年脖子上遮住半張臉的圍巾和頭上的帽子,這樣一張好臉出現在教室的時候就能吸引到無數人的視線。
鄭老師狀似不經意道:“你們Omega,就應該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别老想着攀闊少,等你上大學,什麼樣的選不到?”
拉維輕蹙眉頭,這句話怎麼聽怎麼怪,好像真的在為人着想,但又帶着一點酸澀的别扭。
“您是說……我跟紀都羅嗎?呃……我們隻是朋友。”
脫節的少年少了很多彎彎繞繞,直接點明詢問。
一時間竟輪到鄭老頭呆愣了,沒想到這個Omega少年如此正大光明,完全沒有心思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咳咳……話雖然這麼說,但你們好歹……一個Beta一個Omega,再怎麼也得避嫌啊,就算你們沒這意思,這要是讓同學們看到了該怎麼辦?”
拉維覺得奇怪,别人怎麼想與他何幹,再說,大家也從來沒這麼想過。
這人不會是來找茬的吧……
“如果老師隻是覺得我和紀都羅在課堂上做小動作不尊重您,那我道歉。”少年從椅子上站起,誠懇地朝着地中海中年男人鞠了一躬,“抱歉鄭老師,我保證下次不會再犯了。”
這段話剛說完,少年擡眼,明亮的眸子在火光中閃了閃:“您要是因為一些本沒有發生的事情找我談話,恕我不能奉陪。”
“呵呵,你什麼意思?你是在怪我?”鄭老頭怒極反笑。
拉維直視着他:“如果鄭老師沒有這個意思,談不上什麼怪不怪的。”
“你小子,真是伶牙俐齒。”這種人鄭老頭見多了,以為自己是Omega就高高在上,看不起Beta,沒有尊師重道的概念。
但他似乎忘了,是自己先給拉維造謠。
“我記得……你是插班生吧,18歲的高一學生?”鄭老頭站起來,朝着少年周圍踱步,“很有意思。”
“那些蠢貨看過你的資料,都在有意無意地照顧你……啧,但我不會。”鄭老頭敲着鍵盤,打開了拉維的學生資料。
他瞧了一眼臉色冰冷的拉維,一個一個地念了出來。
“拉維·貝洛夫,男性Omega,于1842年12月13日出生,現居住于白沙絲中學。經查證,拉維·貝洛夫在1857年12月13日内存在以下違法犯罪記錄:
于1857年12月13日,下午16:48,在邊陲502号小屋開槍射擊,造成七人死亡一人重傷……”
“夠了,你想怎麼樣?我記得我沒得罪過你吧?”拉維捏着拳頭,眼神不善地盯着面前的中年男。
這句話刺得鄭老頭一個激靈,大腦瞬間清醒了起來。
對啊,他在幹什麼?他想要什麼?他就算再不喜歡Alpha和Omega也不會這樣對一個小孩。
拉維翕動鼻翼,輕微地喘着氣,就算學校和政府的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可還是有一些流言傳出。
所以,他沒什麼朋友,紀都羅是頭一個。
“您沒有師德。”拉維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鄭老頭才熄下去的怒火再度高漲:“你覺得……今天課堂上的内容怎麼樣?”
嗯?拉維皺眉,心中的不安愈發嚴重,他攥緊手心。
“很不錯。”他沒有說謊,鄭老頭的教學水平确實如他所說的一般,用畫圖以及講故事的方式解決了冗長且枯燥的教材純文本内容。
“我都講得這麼好了!還需要什麼師德?!”
“你們Omega都是一群傻逼!我明明這麼優秀!為什麼不選我?為什麼要讓我來極北?為什麼說我沒有人文關懷?呸!都是他的借口!”
“老師?!”怪異的感覺更加旺盛了,拉維咧着嘴角,有些不可置信。
鄭老頭雖在校内風評不好,但從來沒有情緒過度的表現,現在的他像是吃錯了藥一般。
“你知道的,我們都是社會的一份子,和諧相處才能給社會和國家創造更大的價值,Alpha和Omega是天生的天才,那Beta呢?我們Beta呢?被壓榨被忽視……可一切的榮譽都是Alpha和Omega的……我不想做工蜂了……”
鄭老頭眼神潰散,但整張臉卻因為憤怒變得極為扭曲,這樣矛盾的姿态讓拉維打了一個寒顫。
“老師,你……”少年的唇角咧得更開了。
但就是這樣的動作激怒了鄭老頭,眼前的少年似乎和年輕時候的死對頭重疊在了一起,他們有着相似的氣質,連上揚的嘴角都一模一樣。
鄭老頭看向那張充滿惡意嘲弄的笑臉,情緒如同吹氣球一般迅速膨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