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流喜歡魏時有,因為她發現了對方的秘密。
說不出來為什麼,别的同學哪怕幸福得紮眼也不一樣,魏時有是童星出道,在學校裡理所應當是衆星捧月的月亮,但溫柔腼腆得仿佛隻是牆角開着的野花。
到底是哪一天發現了她的秘密呢?是體育課之後。
即使室外氣溫近三十度,魏時有也沒脫下她的外套,裹得嚴嚴實實,紮着馬尾被同學包圍。陽光之下,她耳朵旁邊沒紮起來的細碎頭發毛茸茸,如果摸一下應該會很癢。
姜流盯着她看了一會,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魏時有已經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轉過頭來對她笑了笑。
姜流和她們不一樣,她的生活不是安穩的,沒有庇護所也沒有後盾。學校是一座象牙塔,但她是被流放在塔外的人。所以她也不喜歡和同學交朋友,她也懶得去理解那些她們的煩惱。
媽媽沒收了愛豆的海報,因為考試沒考好被父母大罵一頓,暗戀的人好像對自己沒感覺……這種瑣碎的煩惱對于姜流來說也是一種炫耀。
因為她們沒有生活在像她一樣的環境裡,這些煩惱像手上的創口,而她是截肢的人。
姜流一直冷眼旁觀着她們,當魏時有被她們簇擁起來的時候,她也對魏時有沒興趣。童星出道,電影獲獎,這一切和她隔得太遠了。
電影是他人的烏托邦,不是她的避難所。
魏時有溫柔随和,像光芒柔和不刺眼的月亮,但月亮善變。
姜流嗅到她身上消毒水的氣味,她忽然産生錯覺——她們像叢林裡相遇的兩隻野獸,傷痕累累,默契地對視一眼然後離開。
“魏時有!”
因為這樣的錯覺,姜流在放學後叫住了她,但對方的表情看不出破綻,夕陽穿過窗戶落在另一邊的地闆上,魏時有站在一片晦暗裡。
“怎麼了?”
魏時有沖她笑起來,姜流看見她鼻梁上的痣,像畫龍點睛一樣,整個人都變得鮮活漂亮起來。
她忽然覺得痛,她希望對方過得好,對方看起來就像會過得好的樣子,她的揣測太愚蠢。姜流把剩下一半的話吞了回去。
“早點回家吧。”
姜流沒有這樣親昵的朋友,說這句話也顯得生硬古怪,但她反複咀嚼了幾遍,最後還是說出口。
“好,你也早點回家。”
魏時有背着書包從她身邊擦過去,姜流聞到更加新鮮刺鼻的血腥味,她頓了一下,魏時有就已經從她身邊走開了。
但懷疑的種子依然種下,姜流對魏時有的關注變得更多。對方從來不咬筆頭但是很執着地戴筆帽,無聊的時候在草稿紙上畫一個雙馬尾小人,圖書館借的書會整齊地排在桌面書立上。
魏時有不在的時候,她會提着水杯七拐八拐地繞過對方的位置再去裝水,自以為高明地深呼吸。
魏時有沒那麼讨厭,反而有點特别,看起來是不會對她說出冒犯她的煩惱的樣子。
姜流沒覺得自己的關注過分,甚至沒發現自己并不透明。她盯着魏時有看的樣子,像流浪貓幽怨地望着每一個路人。
終于發現是在什麼時候,姜流已經記不清了,魏時有在體育課提前回了教室,給腿上胳膊上的傷口噴雲南白藥。
推開門,魏時有剛好擡頭看她,因為忍耐疼痛眼睛裡水光漣漣,比起這個更加難忽視的是她身上的傷口。
大片的淤青腫塊,還有微小的,細長的還沒結痂的傷口。它們熟悉得仿佛是從姜流身上複制下來,粘貼在魏時有身上的傷口。
而魏時有的表情也從慌亂變得鎮定,但因為剛噴完噴霧,小腿在藥物的刺激下還在發抖。
“我是……”
她的話很快吞了回去,因為姜流也脫了自己的外套,對方的身體上也一樣有類似的傷痕。
新鮮的傷疤,但不像在學校發生的事情,魏時有什麼都明白了,說不出安慰的話,隻能舉起手上的瓶子:“你要一起嗎?”
姜流走過去,在魏時有旁邊坐下來的時候才發覺并不是夢,她拿噴霧的時候碰到了對方的手指,溫熱的,是人的觸感。
原來魏時有是這樣的。
溫柔的平靜的細緻的。
姜流很難忘記這一刻,她們在同學回到教室之前,共享了那一瓶雲南白藥。魏時有也不和她說什麼,隻是坐在一起的時刻,操場的風,籃球落地的聲音,窗外的蟬鳴全都消失不見了。
她恰好能看見魏時有有痣的鼻梁,半邊側臉溫柔娴靜,臉忽然開始發燙。
姜流盯着魏時有的桌面看,對方沒像精緻的女生那樣鋪上報紙和格子桌墊,隻放了淺色的書立,上面還有本圖書館借的書。
“動物園……”
她故意慢慢地反複咀嚼那三個字,等着魏時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又假裝不在意地問:“好看嗎?”
“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