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芙掩在張氏懷中痛哭出聲,心中壓抑了許久的質問終是忍不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期期艾艾的聲音字字泣血。
上一世,她也是在這樣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稀裡糊塗的帶着藥酒進了肖鶴淵的書房。
隻不同的是,上一世二人皆是全然無知,而上一世的她因着姨母的囑咐,親自軟聲細語的哄着肖鶴淵用下那杯酒。
藥力發作時,她還讨好賣乖的在一旁問人滋味如何。
後來,被藥力和怒火吞噬了理智的肖鶴淵,在那方狹隘寒冷的方案上,沒少斥她不知羞。
可她也确實無可辯駁。
不正是嘛?
藥是她親自端來的,又是她軟言軟語求人喝下的,事後居然還能堂而皇之的問出那一句滋味如何?
顧若芙隻覺得上一世的她活該受到那樣的冷待,也活該最後郁郁而終。
這樣設計而來的姻緣,處處都透着卑劣。
張氏此時也是内疚萬分,聽着懷中人如怨如泣的哭聲,張氏隻覺悔不當初。
或者說,在将那一壺下了藥的酒遞給蓉蓉時,在看着蓉蓉踏出西苑的門時,張氏便已經悔了。
隻是籌謀已久,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真心想要将蓉蓉留在身邊,想要讓她長長久久的留在這永安侯府,想要她此生都金尊玉貴的養在這金玉窩中。
況且,此前瞧肖鶴淵對蓉蓉的緊張程度,以及關心程度,張氏認為肖鶴淵對蓉蓉并不是全然無情,這樣她的乖寶嫁進來,絕不會受太多的委屈。
張氏雖這麼多年與肖鶴淵的關系并不算好,甚至有時明裡暗裡的,還有些針鋒相對的意思。
但她比誰都清楚,肖鶴淵隻是嘴硬心軟,是個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
家世好,相貌好,有責任心,前途也是一片大好,這樣的人對她的蓉蓉來說,已經是極好的人選了。
況且她自己還在這侯府之中,蓉蓉也不必擔心婆媳關系。
有她護着,有肖鶴淵那樣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照料着,蓉蓉此一生都會平安順遂,事事順心。
張氏也想好了,即便事後事發,傳出些不好的風言風語,她也可一并将罵名攬下。
蓉蓉不知實情,稀裡糊塗的成了這番事,倒也算是個受害者。
而張氏自己憑借着這麼多年,與老侯爺的夫妻之情,這件事情想要在府中悄無聲息的按下去,也并不是多麼困難的事情。
張氏明明自覺,自己已經籌謀好了一切。
可事不随人願,無法預料的結果和事态的發展,這些都不是她能控制的。
隻是現在,人已經全須全尾的好生回到了自己身邊。
張氏那顆沒有着落的心,才堪堪放下。
姨甥二人就這樣相擁着哭了好一會兒,顧若芙将堆積在自己心中的各種情緒,好生的宣洩了一番,哭出來之後,悶在心中的不甘與羞恥都好受了許多。
她又怎麼能真的忍心責怪自己的姨母?責怪這個全心全意為自己籌謀,全心全意愛着自己的人。
顧若芙自知,在這世上所剩的真心護她愛她的親人已經不多了。
顧若芙緩緩從張氏懷中坐直了身子,看着也是滿臉淚痕的姨母,心中最後的一絲埋怨也煙消雲散,立即伸手輕輕的擦拭着張氏臉上的淚痕。
張氏撫上顧若芙的手,神情傷痛的問道:“蓉蓉,可還怨我?”
顧若芙連連搖頭,“姨母,我不怪你了,也沒有怨恨你,隻是覺得有些心痛和不甘。”
張氏未曾想到她會這樣說,便聽顧若芙又接着道:“姨母,蓉蓉今年才不過二八年華,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前方還有很多有待追尋的美好事物,還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父母早逝,不能陪伴在旁,但是他們給蓉蓉留下了數不盡的珍寶與财富,足以讓蓉蓉此生都安樂無憂,金尊玉貴。”
“況且蓉蓉這不還是有你在嘛!為何就一定要早早的将自己困在這一方宅院之中,做一個隻能被囚在閨房中的婦人。”
“姨母,蓉蓉想像母親一樣,出去試一試,出去闖一闖。蓉蓉想做高飛的鷹,而不是困在籠中的雀鳥。”
說這話時,顧若芙的腦子亂的很,但是這些話卻像是誦讀了千百遍一樣,讓她在不知前言的情況下,也能說的毫不磕巴。
可這樣廣闊的一番言論,究竟是從何而來呢?
猶疑沉思之間,顧若芙忽的釋懷一笑。
才想起,自己曾經也是那個見過女性獨立自主,見過女性可以身着光鮮亮麗,自由自在的遊離在各種場所,與男人比肩平分秋色的時代。
顧若芙在心中暗斥自己的失神,怎麼就能忘了自己的來處呢?
果然啊,這金玉細軟堆成的安樂窩,實在不能太久的逗留。
張氏聽着顧若芙這番言辭,亦是滿目震驚,“蓉蓉,你想效仿你母親?”
顧若芙倒也不遮掩,點了點頭道:“我想成為跟母親一樣的人。”
聞言,張氏眼中還未幹的淚水再度溢出,用帕子捂着唇。
眼前這個振振有詞的模樣,俨然讓她看到了曾經的長姐,那個年少時的閨閣典範,後來卻成了翺翔與長空的鷹。
長姐确實耀眼。
可隻有她知道,長姐所走的每一步都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家族不容,愛人背離,骨肉分離。
張氏心頭頓是酸澀難忍,擁住了顧若芙的肩,連連急切的說道:“孩子,你怎可這般想?你可知你母親受了多少罪?得了多少流言蜚語?你身子骨弱,又患有心疾,怎可走你母親的老路?”
見顧若芙眼中似有不悅,張氏又急忙道:“你若是不喜肖家,姨母大可再替你選一門旁的親事,再叫你姨夫保媒,在盛京總可以找到一樁稱心如意的。”張氏說的幾度哽咽,到最後竟成了哀求,“蓉蓉,你切不可走你母親舊路啊。”
她實在是怕了。
若不是後來,顧氏上下齊心合力,得了皇商之号,成了宮中特供,與皇室宮廷沾了些關聯,長姐才被允許在母親臨終前見了一面。
彼時,長姐伏在母親榻邊痛哭的場面,叫她這輩子都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