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連綿的陰雲從城東席卷而來，逐漸侵入整個市區。街上的落葉堆被風吹散，在原地打旋。路人皆行色匆匆，無人知曉這場夏天的雨會何時降臨。

聽到聲音，解宬望向窗外，入目是一片具有壓迫感的灰色。他長長地歎口氣。好不容易說服自己出趟門，結果恰好遇上這種天氣。

他解鎖手機，看了眼“暴雨橙色預警”的消息通知。

半小時前推送。

不早不晚，偏生他那時在看書。解宬認命地收拾好東西，輕手輕腳地離開閱讀區。他平日本就不愛出門，就算出去，大部分時間也獻給了書店。

解宬剛走下樓，暴雨便驟然而至。地面沒一會兒便有了積水。即使呆在室内，解宬仿佛也能感受到外面的悶熱。還有那種潮濕的，厚重的，争先恐後擠壓心肺的窒息感。

“叮鈴。”

随着門一開一合，風鈴發出短暫的清脆響聲。書店老闆帶着滿身水汽返回店内。把手裡拎着的書在前台放好後，她注意到朝門口走來的年輕人，驚訝地詢問：“這就走了？”

往常，解宬在店裡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今天離開得格外早。

“是。這不下雨嘛，我想早點回去。”解宬從斜挎包裡拿出紙巾遞給對方，“擦一擦吧，發尾都濕透了。”

熟人之間的交談很随和。老闆笑着拍拍解宬的肩，道了聲謝。

“不過，這會兒外面風雨正大着呢。你再待會兒，等雨小了走也不遲。”

老闆邊搓頭發邊繞到前台，擡手招呼解宬過去。“有個朋友送了我幾本書，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有的話就先拿去看。”

解宬很驚喜，内心又過意不去。老闆對他已經夠好了，不僅會為他預留每次活動的禮品，還讓他随便拆封感興趣的書看。相比之下，他在店裡幫忙幹的活簡直不值一提。

許是看出解宬的猶豫，老闆添油加醋道：“你不好好珍惜機會，将來我反悔也說不準。而且，你馬上讀高中了吧？看課外書的時間就少了。”

“謝謝您，那我就先看一會兒。”解宬真誠地朝對方鞠躬，随後抱起書，找了個角落坐下。

目的達到。老闆看着窩在角落的青年，欣慰地笑笑。

雨珠在整面窗戶肆意滾落。縱然把臉貼在窗上，解宬也無法看清店外的狀況。他隻能辨認出一個灰蒙蒙的世界。在昏暗的襯托下，屋内顯得格外亮堂。借着燈光，解宬用指腹擦去玻璃上的霧氣，思緒不由得飄遠。

其實這樣的雨天很常見，而發生過的事，才是讓它成為記憶中無法抹去的一部分，最為重要的原因。

解宬就是在這樣一個雨天醒來的。與往昔相比，年輕的軀體，稚嫩的聲音，還有存在于回憶中的場景，寫成荒謬的故事。

講台上，老師還寫着闆書，電風扇在天花闆上“吱呀吱呀”地轉。他悠悠轉醒，入目即是這樣一幅畫面。一切都是那麼熟悉。還沒緩過來，解宬感到背上傳來癢意——

那是後桌在用手戳他的背。

解宬從桌上爬起，胳膊上露出塊紅色的印記。這是他上課開小差的“勳章”。

“别睡了。”他聽見陳彥鈞小聲說。

從額角滾落的汗珠，被風微微吹起的衣擺，如此真實，解宬沒辦法把現在的狀況當作是夢境。

他清楚地記得，現在正是初一下半學期。

按照故事原本的走向，他應該當堂被老師抓住，然後下課之後被“請”去辦公室喝茶。可是現在，因為他已經醒過來，接下去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重生了。

那一整天，解宬仿若機器人，被其他人指示着，按平平無奇的軌迹度過。直到夜裡，他蜷縮在床上，嗅着熟悉的百合香味，才真正有空中落地的踏實感。

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是打開家門後照在身上暖暖的燈光，以及燈下對他微笑示意的父親，還有靠在父親肩上熟睡的母親。

沿着記憶中的日常走下去，解宬看見了飯桌上擺好的熱菜。

這個世界真好。解宬想。

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解宬掖好被角，任憑淚水落在枕頭上。

在這個世界醒來的第二天，解宬花時間厘清了這具身體的記憶。雖然名字長相這些基本的信息沒有改變，但這個世界的“解宬”，擁有與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這個世界的解宬，因為父母工作忙碌，從四歲起就一直跟在姨媽身邊。直到他上初中，父母才有更多時間親自參與他的成長。

盡管之前有過諸多遺憾，但解宬很慶幸。這個世界的“他”，沒有經曆他所經曆的那些事，比他更幸福。

可畢竟不能單從他的視角出發。原來的“解宬”，好不容易盼來完完整整的一家人，沒多久卻被自己占據了身體。這種情況，似乎不是重生，反而更像自己鸠占鵲巢。解宬其實心裡很難受。

不知道是什麼緣故，記憶支離破碎，隻能讀取最基本的信息。但好在足夠讓解宬了解，不至于露餡。

原來，已經快過去兩年了。不知不覺中，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系越發緊密。

“叮鈴。”

店裡又來了客人。或許是借着躲雨的契機，偷得閑情，久違地浸潤書香。鈴聲如休止符般遏制住解宬發散的思維。他從回憶裡驚醒，匆匆裝好書後和老闆道别。

推開門，強勁的氣流卷着雨水拍向解宬的臉。他拿出傘，在和風的鬥争中艱難地撐開，準備一鼓作氣走到公交站台。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