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易端着湯，就着餅，是心不在焉的吃着。
重百的身影總是在他眼眸中晃來晃去的，這突然不動，他到注意起來，看着他有些偷偷摸摸地回頭去看那躺得東倒西歪的一群人，和自己身後那一排做得筆直打坐的，對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軍隊平時嚴苛，睡覺也都是統一大通鋪，今天懶撒倒是讓慕易有點老臉一紅。
自己的正規軍，和李家主的懶撒隊，突然調轉……但想到多日奔波，也就想随他們去。
那濕氣未除的木柴，在遇熱後鼓起，‘啪！’的一聲巨響，打破了這陰濕的氣氛。
緊接着便來了一陣‘啪啪啪’的柴火炸裂聲，三人本蠢蠢欲動的心，一下子給擰了起來。
但是阿憲卻并未回過頭去，茱萸也停下手中的活，神色也有些嚴肅起來，就在那柴火發出一聲巨響地一瞬，他瞧見阿憲和今日甩出繞指柔時那般果斷。
或許是吃了他給的丹藥，加上心法。他竟然能夠聽到那銀針破風的一點聲音，是釘在那人身上後才聽到的。以前他也有用過繞指柔，可是卻并未有如今這般的清爽通透。
慕易連忙來到重百身後，警惕詢問，“怎麼了？”
她三步并兩步，飛身到那兩腳夫面前，狐疑道，“整個大殿之上，隻有你我她三個呼吸。莫不是被人施了法？”
茱萸慌忙且快速收好靈草靈石，這都是主人心愛之物，可不能有閃失。
慕易見重百在圍着那兩個腳夫打轉，也知道此時有些詭異，确實沒有鼾聲，他們和阿憲住客棧時，都是分開的，因為他們當兵的總是在戰場上留下點什麼，此時确實靜得可怕，“弘毅和我等一起歸來，他們……”
慕易邊說邊向着這兩人而去，用手在鼻尖探息，“有氣息。”彼時他卻話鋒一轉，有些難言，“但……氣息微弱。”
他又試了試其他留守在此的下屬，“他們都氣息微弱，脈搏也是氣若遊絲。額頭大顆大顆的汗，好似很不安穩，像是在和什麼搏鬥。”
“聽聞……聽聞修仙界有夢魇一說，他們……”慕易不明白，難不成這裡真有不幹淨的東西？在此地遇到了妖不成？
“不是。”重百先是施了法穩住這兩個腳夫的魂魄，聽着慕易檢查的結果，“眼！看眼是否上翻，散了瞳孔。”
“好。”慕易驚吓住，連看幾個都是如此，“他們都……”
這話還沒說完，重百便又射出一枚繞指柔在子恒身上，茱萸見狀也立馬前來幫忙穩住子恒的魂魄。
“這是怎麼了？”慕易不解。
“慕大人，”茱萸在身側解釋道，“他們現在魂魄離開身體，是已死之象。”
這句話可能對慕易來說沖擊力比較大，一時間大腦有些空白。
死，按理來說對他并不陌生，可是剛才還生龍活虎的人，突然離開，如同晴天霹靂原是這種感覺。
好似整個天地間的聲音他都無法再感受到，死亡在倒計時……
那大海翻騰，海浪不斷撲打的畫面一遍遍在腦中浮現，冰冷的海水拍在自己的臉上，伴随着炮火連天，那哀嚎聲一片嘩然，一瞬間重百見慕大人瞳孔也好似在散去，便連忙為他注入一絲氣息。
那氣息注入身體後，他有些體力不支軟軟地倒地，被重百穩穩接住，躺在她懷中，重百輕撫他的滾燙地臉頰，繼續為他穩住心神，知道上次在幻境之中見同袍被殺而恍惚，這應該是他一生難以釋懷之事。如今又聽到跟随自己的士兵也面臨生死，氣急攻心也是正常，“呼吸……”
“呼吸……”重百倒是沒感覺他的魂魄不穩，隻是心神有些恍惚罷了，這也不知是第幾次他們這般親密接觸，上次茱萸還在打趣她，說慕大人真是才俊雙絕，雖他不苟言笑，喜歡他的女子那是在刑場都願來駐足，要是知道你倆有了肌膚之親，不得妒你入骨。
以往都是不知道她是女子身份的，入陽城以來，隻有四五年前歸來時内部的人知道，其他人且都不知，一直男子形象。這些年一直揮霍，大家隻記得他纨绔和有點善心。
她擡頭便見茱萸那一副我說得對吧的神情，有些慌亂，抿了抿嘴，垂眸鄙夷茱萸後，連忙将他扶正，慷锵有力引導他勿要多慮，“你先休息一下，穩住心神。”
重百扶着慕易坐下，并給他吃了一顆凝神丹。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大家都是兄弟，隻要你不說，我不說，誰幹捅出來她是女子的身份？她忍不住側頭觀察，慕易長得卻有幾分姿色，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随意抓取的發絲在腦後飛揚，鬓角微卷，笑意盈盈。和最開始見面時那副微微書生氣，卻似随時微怒截然不同。
重百回想起他裸着身子和他躺在一起的畫面，現在離他那麼近，跟上次有什麼區别，慕易頭油的木樨花香似溫香軟玉的氣息鑽進重百的鼻腔，她會過神來，豈有此理！怎敢壞她道心！連忙用自己的手擋住他的眼眸，不想被他看破心思。
她強迫自己會過神來，卻不想茱萸蹲拿着白玉藥瓶，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重百看，心生心虛，“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茱萸蹲着挪了挪腳，抱着手臂，“他的臉是不是滑滑的，我看着有點。”
說着茱萸便有些憧憬起來，“這身體真的好生美妙，貌若潘安，膚如凝脂，跟我們九尾狐好像啊。若是搶不回大哥的身體，留給我大哥吧！反正你也不喜歡的。”
重百面露鄙夷，眼神恐吓，毫不留情，伸出手那纖纖玉指如同花瓣綻放又凝聚在一團，“你想死?”
茱萸見主人拳頭緊握，連連抱腿後挪，“封離大人也是舉世無雙，主人定然要與世間最好的男子相配，他不過凡人……”
“你看看你和他。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摟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假洋鬼子！誰看了不啧啧稱奇。”
重百臉色一沉，冷漠得如同這寒冬的風雪，“還說？”
茱萸見狀連忙悻悻然的捏着嘴，識趣離開，卻不忘嘀咕，“本來就是。”
她可記得重百将她交付給宣和時，那痛哭流涕表明自己不舍，隻是無錢養她而不得不給宣和。宣和一個大男人，除了修行也沒什麼特别的愛好，每個月的月例肯定是比他們多，定然還存下不少，不得已她無錢，就隻好将茱萸劃給宣和養，平日讓她多給他收拾一下家務，準備些飯菜什麼的，雖然也用不上，用法術揮揮袖子就能解決家務，飯菜也隻是偶爾，畢竟他辟谷修行。
去了一段時間，總感覺他倆怪怪的，故而有時候想起了，重百就去他們屋子的窗下警告，‘人妖殊途，不要在我眼皮下搞事情。’
弄得茱萸和宣和時常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如今能戲弄一下主人，茱萸也算是報了一下小仇，平時人多，哪敢造次。今天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必須來一波，給她上點強度，不然她還不明白封離對她的心，更不明白慕大人對她，她對慕易和封離的态度。
封離大人好歹是應龍，那可是神獸，怎會願意做她的奴隸，幫他承受神力反噬，若不是喜歡她，早就離開了。
重百收起拳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慕易，撇了撇嘴。心裡念叨，‘道士和假洋鬼子’，她還第一次聽說這樣的組合，怪怪的。
随即便給慕易來了一劑強勁之炁，管他魂魄安不安定，他雖睜着眼，可是卻眼眸空洞，如今魂魄驚醒後，慕易那黑眸也恢複方才那般的亮晶晶。她便不管他，起身心虛地在那鍋邊溜達了一圈，見慕易聽了茱萸的話後，受了驚吓，也是自己的兄弟們死了，身為軍人，一定要死在戰場上，怎能這般無緣無故……臉色跟着有些沉重。
“嘿！”
重百本想感同身受一番，但隻想打破她與茱萸之間的尴尬，實在是沒忍住吓了他一下，這可不興情緒失控，“他們就是喝了陸商炖湯。”
她用一根木棒，插着陸商大搖大擺的在慕易面前晃悠，她見慕易眼中已有些晶瑩閃閃，也覺得自己有些許過分，陪着笑臉道，“這玩意兒長得确實有些像人參，不認識藥理的，被認錯也是正常。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會炖在雞湯裡。”
慕易被重百吓醒，知道自己情緒難以控制，但聽到雞湯，憂心如焚，卻也好奇，“我們……”他眼神示意他們仨也喝了，“怎麼我們沒事？”
“哦……”重百唏噓，“我們那口鍋沒有陸商。有陸商的話，茱萸他們也不會喝了。”
動物的嗅覺可比人厲害多了，要是有問題，他們一下子就感受出來了，茱萸、小虎雖然弱小，封離看着要死不活的受了雷劫，但底子強，怎會委屈自己喝着強力的毒藥。
“先是……先喝的兩位獵戶，再是子恒。”重百在談笑分析時，又射出兩枚繞指柔，穩住了身體本就虛弱的趙弘毅，“現在又是他們……”
“這……子恒放的？”
慕易被重百那炙熱的肯定，一時雙手一些不知放在何處，手心有些汗水也隻能偷偷摩挲，“那他們……”
“茱萸。”重百思忖片刻後，“聚神丹，給他們一人服一顆。”
茱萸見主人從未如此亂了道心，便捂着嘴，生怕自己笑了出來，“是，主人。”
慕易見他二人倒是不慌不忙，但這人命關天，“吃完聚神丹便沒事了嗎？”
說完重百便從頭上取下那判官筆，“說實話，陸商其實也叫上路。”
“慕大人，這你知道嗎？”
慕易神色大變，“陸商……上路……怎會如此……”
“商陸其實沒有解藥的，全靠自己的命。”重百糾結了許久，便拿出一張折子，“先看看他們的生平和生死時間。”她也很好奇，這筆是她從東嶽帝君的身邊偷來的，保管得這般好的東西，定然是有些厲害的。
她躍躍欲試的表情全部落入慕易的眼，從他說這是陸商時便有此情緒，見他在一張空白的折子上寫下：劉子恒，陽城人。那白紙竟赫然顯示一串金色的字：劉子恒陽城人，生于同治九年，年二十有五，死于光緒二十……
“沒了？”
“沒了？”
“沒了。”茱萸悠悠走來，拿着手中玉瓶，正給身旁的人一一喂下。
慕易這還沒念完，便戛然而止，他疑惑，她困惑。
茱萸懇切。
“這……”
重百撓了撓頭，略微有些尴尬，也很無奈，“還是……因果關系。”
當時這簪子倒是吸食了一些靈氣，積攢了不多，但是看完兩三個人的生平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其實看完一個人，也大概知道這躺下的一群人的結局。
結果慕易堅決要讓重百将那些草木救活……
現在這簪子也就……還是個簪子，無甚大用。
“行吧，隻能……”重百無奈地将簪子插回頭上，順便收回自己的繞指柔，“這聚神丸穩個七天還是沒問題。”
“七天後呢？”
“今天是臘月十五了，按理這幾日是清算地日子。”重百歎了歎氣，不好正面回答他們，“也不知道他們來過沒有。”
本來吃陸商也不至于……罪不至死，最多暈厥十多個時辰，但是這雞精有點法力，加速行氣，這毒也被加速融入到了自己身體裡，才會如此快的散去魂魄。
“什麼意思？”慕易不解她為何如此悲戚，他的話裡明明是可解的。
“茱萸，你照顧好所有人。我……去外面溜達溜達。”重百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安排好一切，然後才對慕大人說些寬慰的話，“放心吧。既然受你所托，定當不負。”
秦嶺八百裡，十萬孤墳埋其中這話可不是莫有道理的。但是今天她不抓鬼，“我去讓簪子吸食點靈炁，順便查一下他們來了嗎？或者看看有沒有他們的道場。”
“你說？”
“沒明白？”重百正大搖大擺向外走去，但在結界處停了下來，阻攔慕易不要在向外走去，“放心，我一定想辦法。也不讓你加錢了，但是這筆賬……”
重百咬牙切齒，面露兇相，想也想得到這肯定是劉子恒放的，這裡隻有他法力低微，其他師兄們根本不需要凝氣了。隻有他作案時間、作案動機，“我一定會找劉子恒算的。”
慕易見他臉都扭曲到一起，一副要把子恒生吞活剝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他生活一向無趣，全是訓兵、練兵、打仗，處理政務，不苟言笑的生活中，也就隻有弘毅偶爾逗笑。還常常被無法入眠困擾，精神有些崩潰難忍。
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他見識到了不一樣的生活和世界。
她說完便掃去憤怒，轉而對慕易強顔歡笑。
她感覺到一陣心慌，心中燥熱難安。
慕易一直以為她是男子，這段時間她确實感覺到慕易對她有些許的異常，他未曾婚配，平時對手下也是嚴苛，但不近女色讓她有點懷疑。她這幾日閑下來時，也曾偷偷用昊天鏡瞧過以往慕易和趙弘毅兩人的舉動，趙弘毅給他找過幾個美貌男子，帶他去藏香樓時，近女色，這倒是兩個神情。
美貌男子隻是蹙了蹙眉，并無反感。那女子與他相擁入榻，但他卻有些拘謹。以往語調威嚴，如今倒是如山澗溪流緩緩入耳，全是關切之語。
這古人有公子和書童。
還有子高為後，龍陽之好？
他不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