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秒時間過去。
沈不渝看向陳欣悅,跟逗貓似的,故意把狠話抛過去:“你的舌頭我記下了。”
陳欣悅吓得捂嘴。
沈不渝最後看了一眼林西,那一眼帶着憤,夾着怒,還露着點其他的什麼。隻是林西不清楚,其他人不清楚,連沈不渝自己也不清楚。她所有的松垮和漫不經心都被收了回去,像一根荊棘帶刺的烈焰玫瑰。松開拽住林西的領子,輕輕一推,沒等人退開站穩,又單手挑起林西的下巴,上挑的眼尾傲然睨着,天生的凜,勁兒烈,沈不渝淡着聲罵:“沒勁。”
她側過身離開,走路帶起的一陣風都是傲的。
……
沈不渝沒逃課,畫完老師布置的素描作業,又補了張上次的人體彩繪,才收了調色盤和畫闆,從角落退離。
畫完畫不過個把鐘頭的工夫,晚霞一過,整片天灰蒙蒙的,陰雲密布,多半是夏雨即将來臨。
南洋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靠海近,這些年一有台風席卷,半個南洋市也有不少城鎮遭殃,每逢變天時節,街上已經有不少小商戶開始收拾收拾關門了,隻有那些大型連鎖店24小時開着。
沈不渝找不到小店吃飯,癟着肚子回家。
畫闆背在側肩,右手從從闊腿褲裡掏出不知道輾轉三手還是四手的藍牙耳機帶着,播放最近風靡的幾首英文歌曲,耳廓回蕩着複古節奏的歐美風音樂。她邊哼邊走,腳步不緊不慢,印證她剛剛說要下雨的猜測,不一會兒起了風,樹葉吹得嘩啦啦響,将沈不渝一頭長卷發吹得淩亂。
她停在一道小巷口,準備從手腕拿出皮筋紮頭發,摸了個空。
走得急,忘帶了。
她想了幾秒,把闊腿口袋處的一節裝飾繩拆下來,拉了拉,彈性不錯。一手在兩頭打了個結,另一頭輕輕咬齒關咬住,一拉,一收緊,一個臨時頭繩做好了。
瞧瞧她這聰明勁兒,一般人怎麼比啊,沒爹沒媽教養怎麼的,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夏雨來得突然,傾盆而下,躲都來不及躲,沈不渝被打濕了整個前襟,姑娘家就這點不方便,她今天穿的灰色短款短袖,一濕,裡面黑色内衣完完全全露出來,她身材又特辣,隻能把畫闆反着背,擋住前面。
空氣裡滿是泥濘的潮黴味。
沈不渝把耳機裡音量調大幾聲,心裡盤算着跟宋浔的交易就此做罷,她懶得接這差事了。
手指戳着滿是劃痕的手機屏幕編輯消息。
捕魚:[這活我不幹了]
打字打到一半,手頓住,鞋底也停在泥濘的地面,隔着數米的距離望着擁擠破敗的筒子樓。
樓道口一片狼藉,時不時有人從二樓的一個鏽迹斑斑的陽台往下扔東西,晾曬的衣服、枕頭、被褥、碗筷……噼裡啪啦,四分五裂,寂靜的世界在這一刻被砸得粉碎。
無用的東西扔得扔,砸得砸,稍微有點價值的東西就是兩個人合夥從二樓擡下來,缺了一條腿的茶幾、貼滿hello kitty的舊冰箱、沈不渝的畫闆支架……最後隻剩下一片廢墟。
沈不渝站在原地靜靜地看着。
她站在垃圾堆般的廢墟裡,一臉麻木,久久都沒動靜。吹來一陣風,犄角旮旯裡刮出來一張五元紙币,中間撕裂處用透明膠沾了起來,現在淋了雨,再次變得破破爛爛,沈不渝像個提線木偶,在看見紙币刮過腳尖時終于有了點動靜,蹲下來,伸手要去撿,薄薄的一張紙又被吹走,她慢慢地挪了挪腳步,筋脈骨骼凸出的手指捏緊那張紙币,用盡這輩子最大的力氣塞回衣兜裡。
她默不作聲地在暴雨天裡一件一件地收拾,樓上樓下的人習以為常地趴在窗台,隔着雨幕遙遙地望着她,像是在看雨天裡發爛發臭的垃圾堆。
被抛擲角落、被遺忘和唾棄的垃圾。
而沈不渝早已在惶惶十幾年裡融為其中之一。
暴雨如注,水流像是直接潑在沈不渝的頭上,發絲擰成一股股,黏答答地扒在臉頰上,模糊視線。
口袋裡的手機轟轟作響。
她停下收拾的手,呆滞片刻,拿出手機,用手背抹去屏幕上的雨痕,艱難地看清宋浔發來的一則消息。
宋浔:[這個月的錢轉你了.]
下一秒短信收到銀行卡彙入轉賬的消息。
而沈不渝這邊的對話框還停在那句未發出去的話。
“我不想幹了——”
她緩慢地擡起手指,水痕順着指間滴落在屏幕上,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删除,最後回了個字。
[嗯。]
每一次都向命運低頭,這就是沈不渝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