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檐下,墨色披風上沾了來時的風雪。
長身玉立,翩翩公子,俨然可見未來的風華。
“不着急,現在風雪未停,等雪小一些再出去吧。”
李存禮帶了滿身寒氣,進屋把身上的雪抖掉,坐在椅子上烤火。
用過飯後,過了好些時候雪都未停。雪天路滑,看來今天是不能出去了。
“待會子凡肯定要來,咱們在院子裡打雪仗也不錯。”她看着簌簌下落的雪花,讓人備好糕點幹果。紅泥小火爐上茶湯初沸,兩人一邊賞雪,一邊飲茶,生活可謂是惬意。
半個時辰後,雪停了。
她摸了摸有些圓潤的小肚子,道:“反正待在這裡也沒事,不如去主院吧,看看二哥在幹什麼。待會子凡來了,也肯定先去那。”
李存禮欲言又止,“他最近一直在批公文,怨氣很大。”
“那更去得看看。”她看熱鬧不嫌事大,不由分說拉着他出去。
雪下了一夜,積了厚厚的一層,陽光照在上面閃閃發光。
風雪初停,新雪松軟。他們踩下去,蓬松的積雪沒至腳踝,咯吱作響,深一腳淺一腳,留下一串腳印。
去主院的路上有一排長長的台階,有的台階被人踩過許多遍結了冰,她一滑差點摔個屁股墩。
李存禮迅速伸出手,穩穩托住她的肘彎。
他并沒有松手,而是攥緊了些。兩人相互攙扶,慢慢往下走。
誰知最後一級石階處,倒是他自己踩空半步,往右邊倒去,連帶着她一踉跄。還好他用手撐住牆,才免得兩人摔到地上。
因為慣性她往他那邊一撞,她的額頭撞到了他的下巴,碰出了沉悶一聲。
“嘶。”
她捂着自己的額頭,“李小六,你的下巴真硬。”
李存禮同樣揉着有些泛紅的下巴,“你的頭也不差。”
看見他下巴上的紅印,她挪開手,指着自己的額頭,“看看,是不是也紅了?”
李存禮目光平移,她額頭果真紅了一塊,在雪白的肌膚上尤為明顯。說到底是他的過錯,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咳……阿清,抱歉了。”
“嗨,多大點事,到時候你藏的那些孤本給我看一眼就行了。”
當真是獅子大開口。
她狡黠地眨眨眼,李存禮無聲笑了下,笑裡帶了些溫潤,爽快應下:“好,那些書你想看多少就看多少。”
那邊李存勖正在屋裡看公文,臨近年節,李克用正在閉關,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他來決斷,忙得腳不沾地。
他聽見兩串腳步聲,便知他們來了。擡頭一看,兩人一個額頭紅了,一個下巴紅了。
“怎麼,你們打架了?”
“不小心撞到的,一會兒就消了。”她湊到李存勖跟前,看着堆滿桌子的公文政務,咋舌道:“這麼多啊,難怪二哥最近都不唱戲了。”
“這底下的人呐,一有點小事就上報,養着他們都是吃白飯的嗎?我這也要管,那也要管……”
李存勖這段日子看公文看得心煩極了,兩指并攏做出個唱戲的手勢,拉長嗓音:
“怎一個慘字了得——”
語氣凄涼,一個音轉了幾個彎,令人心生同情。
“唉,可憐啊。”她語氣裡頗有幾分幸災樂禍,換來李存勖一個腦瓜崩。
“小妹,來幫二哥一個忙。”他眼睛一轉,心裡冒出個念頭。
“你們也該學着處理政務了,尤其是阿清,以後可是要處理燕雲所有政務的,正好趁這個機會教教你們。”
“二哥,你這就是在找苦力。”她一下子點破他的真正意圖。“你不會是想教會我們之後,就把這些事全推給我們,然後自己逍遙自在吧?”
“當然……不會了。放心,二哥不是這種人。”李存勖捏捏她的小臉,觸手一片冰涼。
“這麼冰,你們先去烤烤火,别着涼了。今天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再教你們。”
她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等我們烤完火,二哥就要開始了。”
“我又不是李扒皮,你們一個月就休息三天,我要是連這幾天都要占用,那也太嚴苛了。”手中朱筆轉了一圈,他把目光重新投到手裡的公文上,“好了,快去吧,要是再病一場又得喝藥了。”
兩個孩子圍在火爐旁,把手靠近火旁,火光映紅他們的臉,腦袋和腦袋聚在一起小聲嘀咕着:
“他絕對是想偷懶。”
“嗯,因為他早上也這樣跟我說了。”
“你答應了?”
“……我跑了。”李存禮擡頭瞥了她一眼。
哦,原來是跑到自己那裡去了。
“姑姑,六叔!”
張子凡每次都是人未至,聲先到。歡快的聲音極具穿刺力傳到他們耳中,伴随着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他跟個兔子似的,嗖的一聲竄進來。
“走啊,去打雪仗……”話還沒說完,迎面撞上因為公務到現在都沒有休息的李存勖,頗有些怨念地盯着他。
張子凡立刻彎腰行禮:“二叔好。”
“嗯。”李存勖不是小心眼的人,揮揮手道:“你們去玩吧。”
剛出門,張子凡問:“姑姑,咱們去哪打啊。”
總覺得在這裡二叔的怨念會更深,簡直如芒刺背。
“打雪仗哪裡不能打?”她攥了一把雪,突然襲擊塞進他後脖頸裡。
“姑姑你不講武德,還沒開始呢。”
“誰說沒開始,出門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她吐吐舌頭。
“你等着!看我的!”
她一躲,雪球砸向後面的李存禮。
李存禮正雙手插兜,冷不丁被雪球砸中,整個人瞬間僵住。
他緩緩擡手,擦掉頭上的雪,一字一頓道:
“張、子、凡。很好,你等着。”
張子凡看他表情不對,立刻撒了歡往外跑。
李存勖看着這群打鬧的孩子,忍不住笑出聲,看到他們這麼快樂有活力,感覺自己幹活都有動力了。
筆拿來,他還能再批三百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