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竟也變得拖沓延遲。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末日。
“我有一個很好的主意。”風驚幔在心底醞釀多時的一句台詞竟然搶先一步被講了出來。無妨,至少也算人心所向“從”望所歸。絕境,總能以意外的姿态授人心境以通達亦或澄明。既到此處,不戰何為!趁天色正好,趁微風不燥……
現在不跑還等什麼呀,難道是出門忘記了帶腿嗎?
逃就對了。贅述半個字都是要了親命。
郊野林間,田地莊院,猶如在巨毯的舒卷傾覆之下銷毀蠶食片片凋落。兩人在惡浪的尖頭迅速的移動,一路穿過渺無人迹的空曠。
震耳欲聾的聲響漸漸不若初始般強烈了,堪堪消減了一半。可不是嘛,隻餘下耳聾了。風驚幔也不曉得是壞事還是壞事,兇險未除人卻早已精疲力歇。死撐着拖一口氣純純是對死神這個對手的由衷敬畏。
街頭巷陌。最後的欣慰或許是葬身之處尚有的選。她很想擡起頭來去尋一個自己喜歡的招幌牌匾。可她更想最後看一眼的,是在前面緊緊拉住她奔跑的這個男孩的臉。她竟都沒有仔細看過呢。這個人,是誰選中留給自己的?是他選擇了自己,還是自己選擇的他?
刹那暈厥。
我錯了。如果能重來我絕對不想看再也不要看愛誰看誰看!因為,在她這樣想的時候,那張臉突然出現在了她面前。距離如此之近,近得鼻息可聞近到難見全貌。
跑在前面的,要秀轉身急停能不能打個招呼啊先!身量相仿還真是坑啊。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撞過這麼硬的頭。算了,是我的錯。跑在後面是自己憑實力選的,還有臉怪誰呢。
“看!”風驚幔内心及腦門合計幾百字的篇幅都被他輕松無視了。她哪裡還記得看見了什麼,有沒有擡起脖子都有待追憶。隻是被男孩拉着改換方向朝斜後方跨進了一道門卻還記得真切。那門檻還真是高,就,高得挺危險的。
轟鳴之聲響遏行雲,似橫貫于頭頂之上重重碾壓而過。前方,坍塌破敗的聲音不絕于耳,下一翻旋起的海浪再次鋪卷重複着奔湧向前,周而複始……
風驚幔緩緩睜開雙眼,當确定自己毫發無傷胳膊腿具在,且所在之地猶如被一隻倒扣的碗牢牢護住固若金湯以後,絕處逢生的喜悅令她瞬間喜極而泣。我先哭了你随意。
兩人仰面癱在殿中央兇喘膚汗,人極鳥倦。
外面的一切就此隔絕了。聲響仍在,叙述的仿若是上輩子的事。地面是涼的,所以身體是熱的。這便還好。
“誰把走馬燈挂這兒了。”也不知躺了多久,風驚幔聲音有氣無力,眼睛盯着高處的屋頂喃喃道。
“那是藻井。”聲音自腦後傳來。
啊?原來竟是自己頭暈了?她定睛仔細打量,也沒看出個紋樣來,反而越看越轉得厲害。想不到居然還是座重了不知多少層的重拱藻井。應該挺好看的吧,就是,有點費眼睛。
風驚幔頭貼着地面左右環視了一周,微暗的光線下,蛛網交錯滿屋蒼涼,雖較普通的屋舍建築格局開闊用料考究,距神佛之殿王公之居還是有些差距的。藻井雖為裝飾,但構築卻有固定的規制。
“你家屋頂是藻井嗎?”風驚幔繼續問道。對方并未回答她這個冒着傻氣的問題。室内重新安靜了下來。
待體力恢複了七八分,風驚幔也猜到了那男孩讓她看的到底是什麼。海浪分出了縫隙,順着縫隙的方向藏身,方躲過了巨浪侵襲。至于為何接續的海浪均獨獨鐘情于這裡,或許是天意吧。
風驚幔分解着動作才吃力的從地上爬起,看見男孩站在不遠處正朝着一個方向昂首發呆。這張臉到底讓她瞧分明了,隐隐作痛的額角尚令她心有餘悸。代價還真大。
十三四歲的樣子,幹淨到出世絕塵的一張臉。他的眸中似高聳若幽黑的一團一時間有着說不出的詭異。後腦勺沒長眼也不好老是從人家瞳孔中看吧,這什麼破習慣。
風驚幔定了定神,轉身也向着那個方向望去。隻這一望,她便徹底理解了發呆的含義。就是當你明明站在一個高大的事物面前,卻隻能用似高聳若幽黑來形容。兩人對視了一眼,确定眼睛還是自己那雙眼睛,并未有何異樣。
施了術的障眼法。
抹得烏漆嘛黑的也不知道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好生無趣。鄙夷歸鄙夷,羽毛已在她心決的加持下整裝待發了。
“想看清楚是吧,就這?等姐給你破了它。”
當男孩第三次盯着她身上一片發光的羽毛看時,風驚幔決定放棄了。“黔驢技窮。對不住哈,這活兒我接不來。”
多少還是有點卡臉,奈何他眼裡未流露出絲毫失望。不奇怪,小孩子家家的哪來那麼重的好奇心。不過,他,這個表情是,沖我笑了?
笑得像一朵浩瀚星河中緩緩綻開的芙蓉雪蓮。
真是要命。好好的芙蓉雪蓮七盤八繞的生生重疊成一方盤莖蓮花藻井。又是藻井!這藻井今天就過不去了是嗎?還有,能不能不要這麼暈啊!
真是,大意了。
風驚幔猛然一個起身,自夢境帶出的眩暈還沒有徹底消退,鬓邊的垂發被薄汗浸濕了貼在臉頰上。她用手拍了拍身下的褥席,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哪個好心人撈起來丢到床上的。倉皇逃串疲于奔命,真是浪費了這麼溫暖的窩。
夢師原是極少做夢的,除非在意念強烈、異常疲憊或者意識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況下。其中第三種情況頗為棘手,嚴重時現實與夢境難以區分,甚至會遺散一些碎片狀的意識,不過僅在病重或彌留之際才會如此。常人亦然。
敬業到疲憊至此,真想對着鏡子給自己跪了。
那個夢,她曾經進去過。隻是身在當下無法分辨罷了。那是璃幻噩夢纏身時她在他的夢境裡經曆過的。末日海嘯就是璃幻束縛纏身無力掙脫的魇,這本應與一個自小嬌養深宮不問世事的孱弱少年毫無相幹。
參不透其中原由,故解不出沉疴宿夢。因果懸浮,大概是未至徹悟的那一刻吧。先覺者已歎糊塗難得,迷惘者尚不明何為如夢初醒。
亥時已過。風驚幔呆坐了一會兒,旋即跑進了她最挂念的那個去處——璃幻的夢裡。
夜色如被重墨濃濃的遮住了,一絲螢火之光都沒有放過。她閉着眼睛,感覺到淙淙細流蜿蜒而下,彙聚交融轉而汩汩流淌。身側隆隆之音漸起,少間,清脆響亮的斷層撕裂聲并伴有飛濺的水花噴落。再者,由遠及近的厚重的喘息……
一張青面獠牙的面具被風驚幔取下,兩張臉一颠一倒上下相反。出門就沒帶眼睛,夜不黑才怪。
她本想隻用聽的看看能否有新的發現。進得璃幻的夢來,所聞的一切均與之前的經曆高度重合。或許這就是原因吧,沒事兒裝瞎實在不可取。
汩汩流淌的,是被輕輕舀起醇香四溢的濃湯;冰鎮的西瓜應聲裂開,凝着寒氣的汁水少許濺落。再者,卧榻上一隻胖嘟嘟的小懶貓熟睡中暢快的打着呼……
難怪了。就,這麼大的差距嗎?特别是看着那隻貪睡的貓。如此怡情惬意與自己的落荒而逃相對照還真不是一般的諷刺。戳眼睛還不夠,這就叫殺人誅心。有那麼一瞬間,風驚幔很想把那張鬼面再反戴回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