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們交了差事後便退了出去,屋内再無外人。
璃幻依舊是素淨的一張臉,目光清澈如泉,一席月牙白的錦袍剪裁大氣卻難掩其身形清瘦。見到風驚幔和殷檀,璃幻不禁垂首一笑。
可不,他若不笑那還就奇了怪了。
殷檀的妝容還好,盤了長者的束發又做了精緻的皺紋,因其身材高挑,銀灰色的裡衣外加透明白衫被她穿得還頗有些文人風骨。最主要的是,粘在她臉上的胡子還是老實本分且極為服帖。
再看風驚幔的這張臉就有些一言難盡了。用被荨水調了的胭脂畫深了膚色又點綴了斑痕也就罷了,高高突起的圓腮盡管誇張了些卻也不失新奇俏皮,偏偏鬼使神差的隻鼓起了半邊臉,簡直叫人沒眼再看第二眼。縱使如璃幻,怕也會被她笑死。
“我見你方才進門的時候,兩邊的臉并無這般差别呀?”璃幻低了頭笑着,不解地問道。
風驚幔用手揉了揉凹下去的那一邊臉,道:“這邊是用氣充的,外人走了自然可以卸了。你若住的再遠一點兒我這腮幫子都要酸死了。”
見璃幻好奇地用手指着她的另半張臉,她便接着解釋道:“都怪宮門前那隻該死的鳥,不知從哪飛來的竟突然看上了我嘴裡含着的粽子糕,當着宮門口那麼多侍衛的面生生從我臉上踩下去一顆。我又不敢吐,就隻能硬着頭皮把那顆隔夜的粽子糕給生吞了,差點沒噎死我。”
一旁的殷檀也笑了起來,“你是不是還想把那隻鳥烤來吃了?要我看,你不僅不該記恨還應該謝謝人家,她若真在宮門前揭了我的胡子那才叫沒咒念了呢。”
“她敢!?”風驚幔雖然嘴上不肯退讓,當時的情景還真的讓她捏了把汗。就是說嘛,空曠開闊之處絕對不是什麼好地兒,跑都沒的跑,沒幹什麼好事的時候更是如此。
璃幻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快些把嘴裡的那顆也吐了。想必對着這張臉,他實在是沒有辦法講話。
原來是君夫人病重,秦恭儉作為獨子自然要在塌前侍疾,幾乎沒怎麼睡覺以至風驚幔在睡夢裡尋他不着。退了她的拜帖也是因為宮裡嚴令禁止生人入内。這些也還說得過去,隻是宮城内外甚至加強了防衛就有些令人不解了。
“近日來,進出宮禁均要經宿衛司之手,我也是迫于無奈,沒有辦法叫身邊的人去接你。不過你這麼聰明,我相信你一定認得出為我帶口訊的人。”璃幻語氣清婉地說道。
風驚幔道:“既然禁生人,被你請進來裝裱繡品的‘嚴铮雲’不也是生人嗎?那他怎麼能進得來呢?”
“原因就在這幅繡品上。”璃幻自身後取過一個杏黃色的布卷遞給風驚幔,“我要尋高人裝裱的自然不是一般的繡品,而是太蔔大人柏昭留下的辟邪驅鬼、去病消災的月烏經。君夫人病重,以此經加持最好不過。我此時提出裱善後敬獻,他們又怎麼會推拒呢。”
原來。風驚幔一邊活動着兩腮一邊赧笑着挪到璃幻身邊,開口前先咽了下口水,略顯艱難地道:“我不想瞞你但你别害怕哈。我的一個朋友從宮裡拿出來一樣東西,我這次進宮就是幫他物歸原主的。”
“難怪恭儉說,聽你講話要聽弦外之音。那我試試看。”璃幻笑了,輕聲道:“你的那個朋友恐怕是不問自取,而你說的物歸原主,我想,多半也不希望打擾到它的主人吧。”
風驚幔聽罷,表情有那麼一點複雜。秦恭儉這小子真是連點活口都沒給自己留,背地裡還指不定又說了她多少壞話呢。
璃幻不想令她尴尬,繼續道:“你不必擔心,即便是出了什麼事情誰又能把我怎麼樣呢。隻是恭儉抽不開身,你們此番務必要多加小心。”
“那便好。實不相瞞,我這裡還有兩件事情需要你幫忙。”風驚幔站起身用極認真的語氣道:“我要還的是盒子裡的這柄刀,首要問題即是查出它的主人是誰。”
比起璃幻,更為吃驚的則是殷檀。她也不曉得猶來閣到底搞了些個什麼爛事要風驚幔來善後。如若無關痛癢也便罷了,隻當是為了接近顧言遲而閑來陪着她玩。若還有其他用心,殷檀是絕不會任由自己人被拿來利用的。
“這個不難。裝裱此經可以去廣儲司領用材料物具,屆時找個機會翻查一下器物擺件的登記簿冊就行了。這個午後我來安排。“璃幻輕品着茶,慢條斯理地道:“你的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這個嘛……”風驚幔重新正了顔色,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同時按了兩下自己的兩腮,道:“就是這個喽。“因她平日裡沒少跟着秦小公子瞎溜,宮中認識她的人也不在少數。此次進宮做些掩飾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粽子糕。
璃幻面露為難之色,緩緩搖着頭道:“宮裡面可沒有你要的這個東西。莫說是隔夜的,即便是食材也沒有。要不這樣吧。”說着又是難掩一笑道,“我這便差人去做一份江米年糕來。直接吩咐了人做得生硬些又恐不妥,不然,你再用小火爐烤一烤可好?”
“妙!如此甚好。哈哈哈哈哈!”殷檀笑到沒收住。
有沒有必要笑得這麼大聲啊。還說什麼小火爐,風驚幔倒是很喜歡把那些隻她瞧不慣的鳥放在爐上烤一烤。笑話自己的,踩了自己臉的,還有那位成日裡嚣張跋扈把房子建在自己頭頂上的,有一隻算一隻。
素來深居簡出靜心修養的璃幻,這兩日也是被風驚幔擾得有些乏累,安排好一應事宜便去寝殿休息了。當然,他做的這些對于風驚幔來講已然足夠。殷檀與她二人不僅順利進入廣儲司翻閱到了當年的登記簿冊,甚至去至西位膳食小廚房也可憑借璃幻的腰牌自行點了餐食來用。
“你确定這位病公子不是秦恭儉的親兄弟?”
“噓!”殷檀輕描淡寫蹦出的一句話吓了風驚幔一跳,“大姐,我是來還刀不是來祭刀的,這是什麼地方啊你能不能别害我?”
殷檀的臉上三分不以為意七分故意,“太蔔大人又不在,這宮城裡還會有人隔了牆偷聽我們講話不成?”
“你怎知沒有?說不上為什麼,我總是感覺宮裡面怪怪的。”風驚幔單手活動着兩腮,眼睛随意地望向窗邊蜜色花瓶中插着松果菊,道:“總之,說話留神總沒有錯。我聽你下午咳嗽的有點多,你就不擔心是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你還好意思說?”殷檀擡起手來在案幾上拍了一巴掌,無奈地道:“要不是你偷翻人家賬冊還翻得那麼大聲,我會在那一直咳嗽還不停地拉着主簿找話說嗎?啊?!”
一個尬笑堂而皇之地爬到了風驚幔的臉上。“哦,呵呵,那個……早說啊。”
殷檀似乎想到了什麼,凝了神色道:“上次進宮解夢的時候,師父曾經彙總過關于宮中各處收有易于沾染痕迹的利器、古物或者邪物的記錄,其中必然包含了刀劍。但當時我怎麼記得,除了宿衛司和兵器閣外,就隻有君上和公子恭儉處有關于刀劍的記錄。這麼明晃晃的一把刀,君夫人會用它來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