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是最後一個進1号手術間的。
她沒找到董飛,但她有種感覺,那家夥絕對不是憑空消失了,一定是蟄伏在某個地方伺機而動。
非法做手術不是他的目的,他真正的目标隻可能是那台怪異的機器,現在是跟他拼速度的時候了。
“你打算怎麼破壞?”蔣裕貼近程昭耳朵,用氣音問道。
跟董飛的那場手術,讓他們都忘了正常音量說話會吸引黏菌,直到經曆了剛才的驚魂時刻,大家才警覺起來,非必要不說話,要說話也盡量壓低音量。
穿過地面上的隔音包,程昭站在巨大的機器面前。這個機器有一人多高,接近兩米,寬度約莫成年人臂展那麼長,正面是開口,側面有一個顯示屏,觸摸後會亮起,界面倒是很簡潔,隻有三個按鍵,一個開始的圖标,一個結束的圖标,還有一個設置的圖标。
程昭點進設置裡,顯示需要密碼才能進入。她輸入123456,果然跳出了黃色感歎号的警告标志。
她轉而去找電源,想先把機器的電斷了,但是很奇怪,在機器周圍沒有看到電線和插頭,難道電源在機器底下?
程昭跟蔣裕合力去推機器,努力了十分鐘,累得滿頭大汗也沒能讓機器移動分毫。
她掏出扳手,示意蔣裕退後。
拆卸天賦用來破壞機器,專業很對口吧。
銀色的扳手頭部敲在堅硬的機身上,想象中的解體沒有出現,一股奇異的震動傳遞了回來,震得她虎口發麻。
【警告!對象等級高,初級天賦無效。】
初級這麼拉?她看對付董飛和紅色黏菌都很容易的樣子,還以為這玩意兒很厲害呢!
還是說,這個機器本身就不是一般的醫療器械。
在胎兒視角經曆的一切,讓程昭對這個東西的來源有了新的想法。
本來她想當然地以為是醫學研究先發現了深素這種東西,為了方便提取才研制了這樣一台機器。但助手跟董飛的話,讓她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先有人送來了這個東西,然後他們才在不斷試驗,哪種供體産出的成品效果更好,最後才鎖定了人類胚胎做供體呢?
蔣裕信誓旦旦地說自己在原泡世界從未聽過深素這種東西,至于機械器官,雖然也有幾個頂尖醫學團隊在研究,但至今仍未聽過有成功的手術案例。
那麼董飛怎麼會做這個手術呢?他明明就是從原泡世界誤入重疊域的啊。
或許,不是“誤入”呢?
程昭才剛來沒幾天,對于泡世界運行規則的了解還隻是冰山一角,問蔣裕,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說那都是空間科學家研究的内容,他們作為急救醫生,隻負責救人,并沒有探究過,重疊域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她屏住呼吸,把手伸進了那個漆黑的口子,才進去沒幾厘米,就受到了阻礙,原來裡面還有一塊擋闆,不是直接連接到機器内部的。
蔣裕戳了戳她的肩,讓她去看顯示屏上的彈框——“未檢測到供體”。
看來隻有檢測到供體,開口才會自動打開。
她剛才在裡面摸了一遍,擋闆的四邊都嚴絲合縫,無法從外面摳開。
這個機器外殼堅硬,電源也是隐藏的,要從外面破壞幾乎沒可能,隻有進去機器内部,才可能有點機會。
能去哪裡找供體呢?
程昭的目光落到顧鏡如的肚子上,但很快又移開了。
她不是婦産科的,沒那個本事,而且這種操作本身就違背了醫療倫理,她還是有職業道德的。
生物材料間的那個胎兒形态是完整的,是不是說明,他最後确實成功逃過了提取?
那麼,二次利用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吧?
程昭交代好蔣裕,隻身前往了生物材料間。
在門口的時候,她又死命拔了拔吸在磁性門鎖上的羊角錘,穩得一批,紋絲不動。
她開始擔憂起來,如果進一個域就要報廢一個工具的話,她那箱子三瓜兩棗夠用幾回啊。
生物材料間裡靜悄悄的,程昭蹑手蹑腳走進去,分貝儀跳動起來,好在都在個位數浮動,沒有引起什麼特别的動靜。
她把扳手攥在手裡,生怕董飛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冒出來偷襲。
最後一排架子上,畸形的胎兒安穩地漂浮在澄黃液體裡,但程昭發現,玻璃罐本該用膠粘合住的地方有了縫隙。
她沒猜錯,剛才手術間的紅色黏菌就是來源于此。
程昭小心翼翼地捧起玻璃罐,這可比肖音音那片小小的聲帶要沉得多,她幾乎是咬着後槽牙,才能把它整個抱在懷裡。
如果此刻黏菌受到刺激瘋長起來,她将避無可避。
她深吸一口氣,抱着玻璃罐,緩慢地邁出一步。
腳步并沒有什麼聲音,但心髒卻在胸腔裡劇烈跳動,心跳聲大得她自己都能聽清節拍。
程昭在走廊裡走得很慢,幾乎走兩步就要停下來看看四周,再看看懷裡的東西有沒有什麼變化。
不過幾十米的手術室長廊被她走出了電影節紅毯的架勢,各個角度的機位都沒放過。
懷中的玻璃罐在漸漸下沉,程昭平時就不愛鍛煉,抱着這麼一缸水戰戰兢兢走了一路,兩條細胳膊酸脹打顫,要不是太過緊張,腎上腺素刺激着肌肉,她早就無力脫手了。
一進手術室,蔣裕就立刻幫她托住了玻璃罐,程昭松了口氣,甩了甩手,連手指都是麻的。
“你打算放進去?”
程昭點點頭,忍着針紮般的刺痛感,戴上橡膠手套,掀開了玻璃罐的上蓋。
手伸進去的時候發現裡面的液體并不像水那樣稀薄,而是有種粘滞感,會有一股無形的力拽着手往下沉。
但好在并不是真的有什麼東西在裡面,隻要用點力還是能控制的,她雙手探到下面,從胎兒的底部把它抱起來,像媽媽抱着自己的孩子。
這種感覺很奇妙,她甚至不自覺地颠了颠,就像在哄孩子入睡那樣。
可惜,他不是一個正常孩子。
所以,他沒有入睡,反而睜開了眼睛。
程昭本以為他是沒有眼睑的,但對視的那一刻,看到眼睛兩個點的位置翻起了一層肉膜,兩個白珠子露了出來,中央一點紅色,像是紅色的瞳仁。
紅點本來隻有針尖大小,慢慢擴大,卻不是實心的,而是放射性撐開成網狀,外圍一圈像是細小的蟲子在往外遊,不多時就填滿了整個眼白。
在這種情況下,或許一般人會立刻把這個畸形兒扔出去,但程昭沒有這麼做。
她輕輕唱起了搖籃曲:“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