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死水一般的心突然瞬間清醒,扶傾慌忙後退兩步,
“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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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傾躺在溪邊大石上看着星空發呆。
“在這做什麼?”
哪吒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扶傾慌忙抹臉,卻見他倚着門框冷笑,“葉春生呢?沒來哄你?”
“他說有事先回去了。”扶傾閉上眼睛,聲音疲憊。
“嘁,還以為你定會留他住宿呢。”
一陣沉默。
“你……”扶傾突然開口,嗓子發緊,“很欣賞江岫雲姑娘?”
哪吒一愣,随即嗤笑,“至少人家是名門正派的劍修。不像某些……”
“我知道我是妖怪,不用提醒我。”扶傾打斷他的話,自嘲地笑了一聲,“……但我問心無愧。”
哪吒緊了緊拳頭,一言不發。
扶傾往竹舍内看了一眼,“江姑娘呢?睡了?”
“剛回房。”哪吒擡頭看她,張了張口,似是有話要說。
扶傾從大石頭上跳下來,往屋内走去。
“喂!”
哪吒下意識朝她伸手,扶傾卻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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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傾拎着一壺酒,又晃晃悠悠去了柴房,江岫雲正在給自己換藥。
她斟了一杯,推給江岫雲,“江姑娘,我有話跟你說。”
江岫雲接過酒杯,臉色還有些酡紅,“來坦白的?”
扶傾指尖一顫,又恢複鎮定,“你知道?”
“你是妖怪,我不可能認錯。”江岫雲仰頭飲盡酒液,唇角微勾,“但你不是壞妖怪。”
這句話就像鈍刀一般,狠狠紮進扶傾心裡,剜得她心口生疼。
這疼好像在跟扶傾說,你看,連她都知道。
扶傾其實并不在意别人怎麼看她,她也不介意這世間沒有她的容身之所,這裡不歡迎她,就換一個地方,有人讨厭她,她就離開。
她向來不愛給人添麻煩。
隻是因為是哪吒,是她撿來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她才會去威逼,去利誘,去強迫他留在自己身邊,而到頭來,也隻有她一個人這麼難過。
“江姑娘……”扶傾攥緊衣袖,聲音發澀,“我想求你一件事,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答應我。”
“說。”
“帶哪吒走吧。”
窗外夜風驟起,打得窗棂吱呀作響。
江岫雲眯起眼睛,“什麼意思?”
“他在我這浪費了五年的時間。他本該去認識正常的人……”扶傾的聲音有些哽咽。
江岫雲盯着她看了許久,“你認真的?”
“嗯,你們才是同類。”扶傾别過臉,“他更适合跟你待在一起。”
“你可以教他降妖除魔,教他正統法術,帶他闖蕩江湖,更何況他還那麼喜歡你……”扶傾低頭,碎發遮住泛紅的眼眶,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他天賦異禀,會有更好的路,而不是困在竹林裡,跟我這樣一個妖物……”
“你問過他的意願嗎?”江岫雲突然打斷扶傾的喃喃自語,“我倒不覺得他會答應。”
扶傾眼中嗜着淚光,在燭光的映照下明滅搖曳,“……過幾日等你傷好,你試探着向他提一句。”她的聲音飄來,“若他不願,就當我沒說過。”
江岫雲歎氣,“何必自欺欺人?你明明希望他拒絕。”
沒有回答。
隻有一聲極輕的,帶着哭腔的“嗯”,又馬上消散在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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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未散,江岫雲按約定提起遠行之事。
“哪吒,如今我傷已痊愈,該啟程了。”她狀似随意,“你……可願同往?”
扶傾捏着衣角站在一旁,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好。”
哪吒的回答幹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
扶傾心下一空,猛地擡頭,卻見少年已經轉身去收拾行囊,背影決絕。
“吒兒……”她追到他房間門口,聲音發顫,卻還是露出一絲讨好的笑容,“此去山高路遠,定是兇險萬分,你……要不要再想想?”
“不必。”
包袱皮一下拉緊,哪吒頭也不回,“早該走了。”
“可是……”
“讓開。”
他側身繞過她時,衣袖帶起的風撲在她臉上,涼得刺骨。扶傾下意識去拽他的腕帶,卻被他躲開,她聲音發抖,“你就這麼讨厭這裡?”
“不是正合你意嗎?”哪吒冷笑一聲,“不耽誤你和葉公子的好事。”
“什麼葉……”扶傾突然意識到什麼,臉色煞白,“那天晚上你看到了?那你也該知道我沒有……”
“知道。”他打斷她,繼續往門外走,“你嫌我礙事。”
竹籬外,江岫雲牽來兩匹馬。
扶傾站在門檻邊,看着哪吒利落地翻身上馬,晨光為他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進他漆黑的眼底。
她想伸手抓住他的,可是剛擡起手,卻發現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保重。”江岫雲沖她拱手,眼中帶着歉意。
這個總是笑吟吟的女孩,此刻像是被抽走魂魄,徒勞地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
馬蹄聲漸起,塵土飛揚。扶傾死死盯着那道越來越小,一直挺拔如松的身影,直到眼睛酸澀模糊。
他卻始終沒有回頭。
竹舍門關上的瞬間,扶傾背靠着門闆滑坐在地。
她又想起很多年前,八歲的哪吒也是這樣頭也不回地想逃離這裡。
隻不過那次,她直接把他抓了回來,逼他留在自己身邊。
而這次,她覺得自己該放手了。
窗外,最後一縷晨霧散盡,風一吹,孤寂的竹林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誰壓抑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