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淚突然砸在扶傾手背上，燙得她指尖微顫。

“你罰我。”

他突然走上前從身後擁住她，就像當初她對自己做的那般，這個天性桀骜不屈的少年，也在慢慢學着示弱，“把我捆在樹上抽也好，拿我試藥也好……我給你做好吃的，煮藥砍柴洗衣服洗碗我都能……”他哽咽着收緊手臂，将扶傾緊緊抱在懷裡，“别不要我……”

扶傾怔在原地。

她想起曾經那個倔強的小團子，明明該一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擁有人人豔羨的一生，可老天無眼，最後落得一個家破人亡的結果。

他脾氣不好，總愛說些難聽的話，但她知道他有一顆柔軟的心，從心口長出刺來，也是為了自保不是嗎？

确實對不起他。

他那樣小，那樣可憐，如今這世間，他隻有一個人，還能去哪？

扶傾還在猶豫，哪吒卻突然松開了懷抱。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是那個日日夜夜藏在身上，一刻也不曾離開的盒子，靠它，哪吒才能在沒有扶傾的夜晚睡上一會。

扶傾當然也認得，在小院時，他就總是捏在手裡，卻從來不肯給她看到。

哪吒打開盒子，從裡面拿出了一枚銀鈴。鈴身不過拇指大小，通體銀白，雕着蓮紋，輕輕一晃，聲如山澗清泉叮當作響。

他捧着鈴铛，像是捧着一顆無處安放的心，他咬唇糾結了一會，“……給你的。”

扶傾不解。

“若真不要我……”哪吒垂着眼睫，聲音沙啞，越來越低，“至少收下這個。”

“貓兒…要有貓鈴铛……”他指尖微顫，将鈴铛往前遞了遞，

“這樣風一吹，就知道回家的路了。”

-

扶傾眼眶倏地變紅。

回家……

她也可以有家嗎？

如果自己真的是隻小貓妖該多好？可以想去哪去哪，自由自在，天地間再沒有什麼可以束縛她，到飯點了，該睡覺了，鈴铛一響，她就回家。那裡會有人想着她，念着她，那裡會有一個屬于她自己的小窩。

最後，還能死在某個人的懷裡。

那個人，會是他嗎？

“幼稚。”

她鼻尖一酸，别過臉，轉身坐到床塌上，踢了踢他的小腿，

“系上。”

哪吒猛地擡頭，眼底還凝着未散的淚光，呆愣的模樣像隻被雨淋懵的狗崽子。

“發什麼呆？”扶傾擡擡下巴，耳尖泛紅，“我說，讓你給我系上。”

哪吒眼底瞬間亮起光，手忙腳亂起來，卻在拿着紅繩鈴铛時愣住。該系哪兒？手腕？脖頸？還是……

最後，他下定決心，單膝跪地，掌心托起她纖細的腳踝，他小心翼翼地将細細的紅繩一圈一圈繞上，指尖不經意擦過她的肌膚。

“緊不緊？”他啞聲問。

扶傾沒有回答，隻是垂眸看他發頂，沒有她幫他梳頭發，他的發髻總是亂糟糟的。少年掌心粗粝，握着她腳踝的力道卻輕得像捧雪，生怕稍重一分就會碰碎什麼。

銀鈴扣上紅繩，繞過纖細的骨節，他系結時呼吸拂過她腳背，燙得扶傾不自覺往後縮，又被他拉回來。

“……好了。”

哪吒嗓音低沉，卻遲遲沒有松手，扶傾晃了晃腳尖，哪吒如夢初醒般擡頭，卻撞進她幽深的黑瞳裡。兩人呼吸交錯，一時誰也沒有動。

扶傾突然踹了他一腳。

叮鈴——

銀鈴清脆，哪吒始料未及，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驚醒了這片刻旖旎。他吃驚地望向扶傾，卻見她下巴一擡，一臉挑釁的神情，像是在洩憤，把在他身上受的委屈全讨回來。她擡高系了銀鈴的細足，對準他的胸口又要一腳踹下來。

哪吒伸手一擋，就把她的腳掌握在手中，他掌心滾燙，把扶傾燙得瑟縮，想收腳再踹卻被他抓握的力道阻止，動彈不得，兩廂交纏間隻聽銀鈴再次晃動起來。

他也不惱，幹脆就坐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她使了勁要他疼，要他長記性，但殊不知對現在的哪吒來說，這力道不過跟撓癢癢似得，教訓沒吃到，反倒讓少年人隐晦難言的心性更加肆無忌憚地生長。

這場戰争中，誰都不肯落于下風。

時間好像就這樣停駐了。

對峙許久，扶傾累了，她放任哪吒捏着她的足踝，雙手往後撐在床榻上，日光從窗外透進來，在她肌膚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她挑起一邊嘴角嗤笑，

“好看嗎？”

哪吒呆愣片刻，輕輕嗯了一聲，别開臉，耳根通紅，被扶傾踩過的心口漲得發疼。

扶傾又晃了晃銀鈴，脆響在屋内婉轉回蕩，她笑得純粹。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