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禹摸着甩甩的耳尖,狗耳朵在他掌心撲棱兩下。許路舉着牛皮紙袋跑回來,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河水的腥氣,甩甩立起來要扒他肩膀。
“你他媽管管啊!”許路手忙腳亂護住紙袋,三顆栗子滾進草叢。牧禹彎腰去撿,“甩甩!”它轉過身向着牧禹跑去咬起栗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了?”許路震驚的看着。
“邊牧嘛,聰明的很。”
甩甩的尾巴掃過腳踝,牧禹直起身時聽見許路在哼《友情歲月》。粵語發音依舊稀爛,但比畢業時在KTV鬼哭狼嚎強多了。
“歲月靜好啊!”許路感慨着,暮色漸濃時他們拐進巷口小賣部。甩甩熟門熟路趴在冰櫃旁邊,老闆娘扔給它一根雞肉條。“小禹回來啦?”玻璃櫃台上印着經年的圓珠筆迹,“喲,小路也跟着來了,平時可少看你往這邊湊乎呢。”
許路害羞的笑了笑,“路過就來看一眼。”
牧禹拿着汽水的手指蓦地收緊。“少喝點冰的啊小禹,對身體不好的。”
“嗯好,謝謝阿姨。”
此刻鋁制拉環"嗤"地輕響,氣泡湧上來沾濕虎口。
回家路上甩甩突然不肯走,牧禹蹲下喂了它一根火腿腸才好,“合着是體力耗盡?”
“沒油了吧。”
“明天去後山摘柿子?”許路踢着石子問,“都行,明天去看日出吧?”
“可以啊,欸我們現在直接去燈會吧?”
“你騎車帶我們去。”
“來來來。”
許路把電動車停在南關老槐樹下時,甩甩已經迫不及待要往石闆路上沖。牧禹拽着牽引繩笑罵:“見着燈籠比見着肉骨頭還親,出息!”
紅燈籠在暮色裡次第亮起,青石闆映着暖黃的光。“我都多久沒看過燈會了…我跟你講我媽管我老嚴了,你說我都多大的人了,一點尊嚴都沒有…”
燈市拐角支着糖畫攤子,甩甩叫了幾聲趴在玻璃櫃上,老師傅笑出滿臉褶子:“這狗通人性嘿!”說着舀起糖漿畫了隻簡筆狗頭。牧禹掏手機要掃碼,許路早把十五塊錢紙币拍在案上:“在淮北輪得到你花錢?”
“霍,仗義!”
越往裡走人越密,甩甩的尾巴在人群裡一搖一擺的,許路突然拽着牧禹鑽進小巷,青磚牆縫裡卡着褪色的跳房子粉筆印。“抄近道,前頭猜燈謎的棚子肯定堵。”牧禹剛要說話,甩甩突然蹿出去,牽引繩一個沒拽緊就撒開了。
“我靠!追啊!”
追到燈謎區時,甩甩正端坐在"猜中送燈籠"的橫幅底下。穿紅棉襖的主持人舉着話筒笑:“哪位客人的邊牧這麼聰明?剛把'歲數鐘聲'的謎面紙條叼給我了!”
人群哄笑中,許路抹着汗擠出人群領獎品。牧禹蹲下揉狗耳朵:“你倒是會給你爹長臉。”甩甩轉頭舔他手腕上的舊疤,那道高二替許路擋啤酒瓶劃的傷。
河岸風突然大起來,許路拎着赢來的兔子燈,塑料紙嘩啦作響。
“要不要放水燈?”他指着堤岸處星星點點的燭火。“可以啊,走。”
“不過你别說,邊牧是真聰明啊我靠,都有點吓人了。”
“廢話,随主人知道嗎?”
“應該是突變。”
兩人靠在石欄上,河面漂着零星的蓮花燈。許路突然摸出手機:“你看。”是一張很老的照片,十五歲的他們蹲在校門口,中間是剛撿的瘸腿小土狗。
“那年說好要養的狗。”牧禹嗓子發緊。“可惜了…被車撞死了。”許路歎了口氣,“當時給他取的什麼名字來着?閃電吧?”
“希望它可以像閃電一樣。”
對岸"砰"地炸開煙花,甩甩沖着漫天金雨狂吠。許路忽然扯開話題:“你記不記得文化宮後牆...”話音被更大的爆竹聲淹沒。牧禹轉頭喊什麼,卻見甩甩叼着盞蓮花燈跑來,燈芯竟真燃着。
“這他媽要成精啊!”許路追着狗跑,牧禹看着他的背影融進燈籠的河流。河燈順水漂到腳邊,燭光裡浮出歪扭的"平安"二字,像是甩甩用爪子劃的。
“喂!回來啊!”許路一把撲過去拽住牽引繩,将它拽回了牧禹身邊,“這什麼破繩子,哎我天累死我了。”
彩紙燈籠在頭頂沙沙作響,牧禹蹲下來給甩甩系牽引繩,邊牧濕漉漉的鼻子蹭過他手腕。“甩甩聽話,今天人多别亂跑。”
“你還有閑心管狗?”陰恻恻的嗓音刺破喧鬧,牧禹擡頭時正對上牧平國的冷笑。周胡靜挽着丈夫胳膊,新燙的卷發沾着糖葫蘆碎屑,牧憶抱着剛買的兔子燈站在三步開外,像在觀摩什麼滑稽戲。
許路心裡暗叫不好,就牧禹這狗血家庭,在這碰着也算完蛋了。
“答應了和父母一起來燈會,結果轉頭就放了我們的鴿子?”牧平國皮鞋尖碾碎一塊彩燈碎片。
“原來是和兄弟一起來的?誰給你慣的習慣?”周胡靜适時輕拍他胸口:“老牧,孩子貪玩也正常…”
“正常?”牧平國突然提高的聲調讓甩甩縮到牧禹腿後,“今天中午是誰答應同意了今年元宵節陪家人?左等右等等不到你的人,本來一個小時前就打算走,是你哥非要說再等等你。”
人群開始往這邊側目,牧禹感覺後頸滲出冷汗。許路往前半步擋在他身前:”叔叔,是我臨時…”
“許路是吧?我知道你,不過現在我們家的事輪不到外人插嘴。”牧平國摘下眼鏡擦拭,這個動作讓牧禹想起十四歲那年,母親葬禮第二天,父親就是用這副金絲眼鏡指着他說“哭夠沒有”。
甩甩的牽引繩在掌心勒出紅痕,牧禹聽見自己喉嚨裡擠出的聲音:“你倒是記得清楚,那記不記得我姐出葬的那一天,我媽生我的那一天,你把牧憶帶回家光明正大的說他是你的私生子?”
周胡靜塗着丹蔻的指甲掐進皮包,牧憶終于放下兔子燈開口:“小禹,我跟你說過的,今天不要惹爸媽生氣,為什麼非要提這些不愉快的事情?”
“我沒有跟你們說清楚是我的問題,讓你們久等我很抱歉。”牧禹也知道是自己做錯,這個事情的根本問題是在他身上 所以不管怎麼樣這個道歉是要有的。
牧平國突然笑出聲,眼角皺紋堆疊成嘲諷的弧度:“現在才想的道歉?我對你的忍耐一次次降低,竟然你這麼惦念你媽媽在下面過得好不好,不如你也幹脆就一起去陪她啊?”
牧禹猛地拽緊牽引繩,甩甩發出嗚咽。許路按住他發抖的肩膀,“牧禹…”
糖畫攤的蜜香混着火藥味在空氣裡發酵,牧憶彎腰想去摸甩甩,邊牧卻龇着牙往後躲。“畜生都養不熟。”牧平國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就像某些…”
“牧平國!”牧禹的底線一次次被他觸碰,本想退一步海闊天空,他一退再退就是換來的對方得寸進尺。二十二年積壓的委屈混着冰糖葫蘆的酸味湧上來,“上次我發燒到39度,你說家裡有事走不開,結果朋友圈定位在牧憶的家長會現場!”
周胡靜突然插話:“小禹你不能這麼算,小憶當時…”
“閉嘴!”牧禹紅着眼睛轉向這個取代了母親位置的女人,“去年除夕你在飯桌上诋毀我母親,明裡暗裡說着我和我姐,你當我是傻子?我到現在都搞不明白你是哪裡發育不完全才能做出說出這樣的蠢話?”
許路突然拽了他一把,牧禹踉跄着往後退,他看見牧平國舉起的手掌,就像初中他摔碎自己的那把吉他一樣,但這次牧平國的手最終落在了牧憶肩上。
“跟畜生費什麼話。”牧平國轉身帶着周湖靜離開,人群自動分開通道,牧憶彎腰撿兔子燈時輕聲說:“爸最近血壓高,你…”
“你現在在這裡裝什麼好人?!”
“滾開。”
許路抱住他,比心酸和心疼先湧上來的是好朋友滴在肩頭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