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哭,就這樣,就算是兇起來,也是軟軟地,一抽一抽的,跟個剛斷奶就兇人的小貓崽一樣。
童妤歪着腦袋,小聲:“沒理。”
她右手輕搭在月婳腦袋上,懷着歉意的揉了揉,眼裡的愧疚簡直滿到都要溢了出來。
月婳:“你有理。”
“對不起呀...下次不會了。”
“我去哪都會告訴你。”
童妤面對月婳時總是帶着微笑,她微微一笑,細長的指彎了彎,便撫去月婳的淚。
月婳:“我怕你遇到危險。”
“遇到危險我會跑的。”童妤指了指自己的腿:“你看這麼長的腿,拼命輪起來,我一定會跑出去的。”
這人...
這時候還炫耀腿長。
月婳破涕而笑,鼻子打了一個泡泡,大家都被逗笑,她自己也被逗笑。
喬燕:“快拿紙擦擦,鼻涕妞。”
曹雪從兜裡掏出餐巾紙。
童妤接過要給她擦,月婳順手接過,在大家的攙扶下起身:“真是讨厭,讓我哭成個豬頭。”
曹雪指喬燕:“她也是。”
“我真是無語了。”喬燕狠狠給了童妤一錘,差點給童妤錘到:“我本來就單眼皮腫眼泡她,這一哭,明天起來醜的要命。”
“我的錯,我請大家吃面。”
因為砸了人家的攤,給人家添了麻煩,幾人為道歉表歉意,隻好坐在大叔這家炒面館,月婳哭的還在抽,抽一下,給嘴巴裡遞一口炒面。
童妤在旁給她擦眼淚:“好了。”
“你簡直要吓死我們。”喬燕剝着蒜:“我們都以為人販子把你拐跑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可咋辦啊。”
曹雪:“就是!”
童妤兩手合十,不停點頭認錯,期間,眼睛還一直往月婳那邊看着,月婳筷子一丢,後怕感又湧上心頭。
“哎呦...”
童妤求助看向喬燕。
“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在哭,面都要坨了,你不吃給我舀點。”喬燕拿着筷子就往月婳碗裡插:“你這可是唯一一碗用肉炒的面。”
童妤拿筷子夾住喬燕的筷子。
“诶诶诶筷子注意點。”
喬燕瞪她眼,又繼續吃自己的。
“她不是解釋了,是去給你開臭豆腐了。”曹雪說:“我看今晚這事,就是沒電話惹的,要是有個電話,打個電話就成了,哪至于這麼着急。”
“着急的你臉差點毀了。”
曹雪左右看看月婳的臉,露出一副幸好保住的誇張表情:“你看剛才那火多燃的,要是真撞上去,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樣。”
“...”
童妤面色沉重,安靜的聽着。
喬燕:“就是,想想都後怕。”
“我當時腦子就隻是童童。”月婳回想那一刻,後知後覺道:“也沒想自己的臉...不過現在什麼也沒發生,都是虛驚一場。”
童妤默默吃着面不說話。
後面幾人又說起了别的話題,童妤始終沉默不語,不怎麼說話,她吃完後,視線逐漸定在桌子下那雙白色運動鞋上,白鞋周邊都是泥點和辣椒油。
月婳愛幹淨,還有點小潔癖。
她最愛惜這雙小白鞋了。
童妤能想到,在發現她不見的那一刻,月婳找她的時候有多慌,人手忙腳亂時,總是顧不上太多,很容易踩到髒地方和坑窪地裡。
童妤不敢細看月婳的鞋。
她越看,越覺得内疚...
“你怎麼了?!”
月婳正和喬燕面對面聊的哈哈大笑,一個餘光,就注意到身側人定定看着她。
她剛挪眸,就看到童妤眼中淚花。
童妤笑笑:“沒事。”
“太辣了...”
“辣嗎?”喬燕嘗了口童妤的炒面:“叔叔,再給我們開個汽水,要常溫的。”她記得,童妤現在還在生理期,不能吃冰的。
童妤擦鼻子:“謝謝。”
喬燕大大咧咧:“客氣啥啊,我請客,你買單。”
月婳斜瞪了喬燕一眼。
她問童妤:“确定沒事嗎?”
童妤喝汽水:“現在好點了。”
“辣就說,别為了省錢就一直這麼忍。”月婳把自己的汽水也放到童妤面前:“你看給你辣的,都淚眼汪汪了。”
淚眼汪汪...
說到汪汪兩字,月婳又想到童妤那兩聲“汪汪”,她又喊她,逗她玩:“小狗娃。”
童妤:“...”
曹雪好奇:“什麼小狗娃?”
一聽這兩家夥要說她的醜事,童妤趕忙站起來想捂她們嘴,幾人又圍着桌子轉開始打鬧,回去路上,曹雪盡顯大姐大姿态,說請她們吃鐵闆鱿魚,算是回童妤請她吃的炒面。
童妤和月婳都拒絕了。
隻有喬燕抵不住美食誘惑,跟在曹雪屁股後面去了,童妤和月婳順着街邊走,路上的車已經比她們初一來逛這條路時多了很多。
月婳盯着來往車輛發呆。
童妤問:“在想什麼?”
“童童,你說我們以後會不會也有自己的車啊?”月婳看着車裡的人,她感慨:“我那天看到一個姐姐戴着墨鏡坐在裡面,真的很酷,如果能開上自己的車,人生應該也沒煩惱吧?”
童妤笑了:“那也不一定。”
“每個年齡段,都有每個年齡段的壓力,但具體什麼煩惱,我也不知道,我還沒長到那麼大,等我長大後,我知道了,我就可以告訴你。”看月婳蹲下,童妤站她身後自覺把鞋子伸出去。
月婳坐她鞋上,屁股胳。
“你這塑膠鞋好硬。”
童妤看了眼自己的鞋,塑膠鞋坐着确實硬,等她若無其事擡頭時,忽地亢奮:“月兒快看!”
“什麼啊?”
順着童妤手指的方向,月婳轉頭去看,她也開心的站起來:“那個車,那個車是那個什麼,我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這還是我第一次見。”
童妤提醒:“凱迪拉克。”
“對,就這個。”月婳的手在童妤胳膊上不斷上下捏,很激動,更是灑下豪言壯志:“等我以後發達了,你結婚時,我送你一個這車。”
童妤挑眉:“噢?這麼闊綽?”
“那是。”
月婳摟過童妤的肩,她沒童妤高,為了配合她此時的心情,童妤又半蹲下,好讓她能不墊腳,不高低肩的摟上她。
月婳:“你和燕子一人一輛。”
“那燕子得連夜給你把車賣了,然後全部用來買鐵闆鱿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童妤剛說完,喬燕就拄着大鱿魚打噴嚏。
這話逗的月婳笑的直不起腰。
綠燈亮了,月婳拉着童妤過馬路,到了老商場門口,兩人突然都說家裡讓買東西,先暫時分開行動,一會老商場後面的那家拉面館店集合。
等再見時,兩人手裡都拿了鞋盒。
月婳瞪大眼:“這什麼?”
“你的是什麼?”童妤露出迷惑表情:“你不會是買鞋了吧?”
月婳:“是的,我買鞋了。”
“給你買的。”
月婳打開鞋盒,是一雙低幫綠色帆布鞋,正兒八經的匡威牌。
“乍一眼,也挺像你那塑膠鞋。”
月婳擔心童妤收的有心理負擔,又想到她之前說過的話,童奶奶看到她穿之前的鞋會開心,就想着買個相似的,童奶奶眼睛不好,看不清楚的。
童妤甜甜的笑了:“巧了。”
她半蹲下,打開自己買的兩個鞋盒,一雙綠色帆布鞋,一雙軟底小白鞋,綠色帆布鞋跟月婳買的一樣,小白鞋跟月婳腳上的一樣。
月婳心疼死了:“亂花錢。”
童妤沒說話,清秀的側顔彌漫出淺淺笑意,她拉着月婳坐下,月婳大眼睛圓溜溜地看着,看着她給她脫鞋,直到從箱子拿出新鞋時,月婳才後知後覺。
月婳問:“你送我的嗎?”
“是的,我送你的,我看你為了找我,鞋子都跑髒了。”童妤一點點串着鞋帶,給她綁好,調緊松緊:“走兩步看看怎麼樣。”
月婳不走,把腳擡起不挨地。
“我不要,快快快,把墊的紙闆給我拿過來,這鞋底要是挨地粘上灰塵,可就退不了了。”月婳就不鍛煉,這擡一下下,臉就紅了。
童妤把自己膝蓋遞過去。
月婳踩上去如釋重負,她緩口氣:“就算你不給我闆子讓我換鞋,這鞋我也退定了。”月婳折回一隻腿,在空中解鞋帶,童妤趕忙去撈住她右腿。
“想摔跤就直說。”
童妤看看鞋,感慨道:“這鞋多漂亮的,後面還多了個小蜜蜂刺繡,比你現在穿的這個還要好看一點,當然,你現在這個也很好看。”
月婳把即将發射的白眼收了回來。
“你看你的鞋,這邊都粘上油點子了。”童妤拿着月婳的舊鞋看,她說:“這刷起來很費勁,宮阿姨到時候又該說你了,就穿新鞋,算是我對你的道歉。”
童妤柔聲問她:“好嗎?”
“你的臉今天差點就碰到火了,比起一雙鞋的賠罪,真不算什麼。”童妤突然變的認真,語氣都低了下來,她承諾:“等以後我賺錢了,我就像電視裡那樣,給你打一牆的鞋櫃,全買你喜歡的小白鞋。”
月婳被她的不切實際逗笑。
“你這比我給你買車還不現實,太誇張了。”月婳笑起時很甜,睫毛簌簌的,就跟小扇子在揮舞一樣。
童妤:“我會好好學習的。”
“古人雲,書中自有黃金屋,通過讀書改變命運,對于普通人說是亘古不變的永恒道理,考個好大學,找個好工作,用知識換取酬勞。”
童妤說着說,就突然笑了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笑。
或許是此時眼前,月婳那耷拉着腦袋認真聽,但又不能完全理解的表情吧,又或者是她提溜着個大眼睛,看似在聽,實在又在想怎麼勸她退錢。
果然,月婳沒在聽她說的。
月婳比出雙手,比了個八出來:“我想起來了,我剛給你買鞋時,我看到這雙小白了,這鞋可是八十啊,你得攢多久啊。”
童妤摁住月婳的腳,給她摁地上。
好了,徹底退不了了,氣的月婳追了一條街要敲打童妤,兩人跑了一圈,又重回原地,童妤提議:“那把這雙小綠退了吧。”
月婳氣喘籲籲:“也行。”
能省一雙是一雙。
“不過,你怎麼買個匡威啊?”月婳想起,童妤一般買鞋不會買這種牌子,隻會随便買雙類似的帆布鞋穿,而且,還沒到她買鞋的時間。
童妤扭頭:“跟你想的一樣。”
“這鞋跟我奶奶那雙鞋很像,她眼神不好,看不清楚的,老人嘛,就是臉上長了皺紋的孩子,哄哄她,她很容易開心的。”說到爺爺奶奶,童妤臉上很幸福。
月婳看她笑,用肩輕碰了下她。
“那咱們還挺有默契,看上同一款了。”月婳掏出新鞋,示意童妤也穿上,童妤也沒墨迹,很迅速就換上,然後她摸摸鞋前面,軟軟的,滑滑的。
這下坐,應該不硌屁股吧...
童妤用退回錢的給月婳買了甜餅。
月婳一次吃兩個。
她一伸手,童妤就把剩下的半瓶可樂遞給她,邊吃邊打嗝,時不時在夾雜幾聲童妤給她拍背的“啪啪”聲。
她們等喬燕時,又看到那輛車。
黑色的卡迪拉克。
“我估計,等你給我買,是永遠都不可能了。”童妤眼睛掃過月婳,月婳吃甜餅吃的正開心,她笑笑:“還是等我賺錢後自己買吧,第一輛車就買我們都喜歡的凱迪拉克,副駕留給你...當然,主駕也可以。”
童妤背過身去,她深呼吸。
什麼都變的輕飄飄。
“那必須,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月婳發出悅耳的笑聲,看到喬燕過馬路,手上還拿着半個鱿魚時,她蹦蹦跶跶拿着剩下的半張甜餅過去,等兩人回來時,手裡的食物已經交換了。
童妤還是什麼都不吃。
夏日,晚風,不變的吵鬧歡笑,喬燕和月婳兩人在前追打,童妤在後拎着鞋箱袋子,熱烈又自由的十五歲,無憂無慮,學好習,照顧好家人,隻看眼前人就行。
如果改變不了人生的方向...
至少這一路,在她無意識去悉心照顧含苞待放的玫瑰時,她是開心滿足且期待的。
喬燕和月婳在光下回頭。
她們看着落在身後越來越遠,正逐漸置身于黑暗中的童妤,揮手叫她:“童童,快跟上啊,你可别掉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