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威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聽說你昨晚沒回來，去哪兒了？”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表情宋旻真的很讨厭。他壓抑着、克制着，到最後成了沉默。

宋威知道他心裡難受，沒再追問：“回去勸勸你媽。”

想了一晚上，宋威決定還是親口告訴孫柔。吃完早餐，把她叫進書房，聽到這個消息，孫柔沒有吵鬧也沒有哭罵，直盯着他，眼神犀利，看得宋威心裡發怵。

宋威沒有多待，因為宋旻的眼裡充滿了厭惡，看得他心裡難受。

回到宋宅，聽汪姨說她母親還在書房。敲門進去，孫柔坐在那兒，像是沉思，又像是悲痛欲絕。

在這個家，他和母親，同樣沒有太多話題。

“媽。”他知道，母親這麼多年也不容易。

孫柔看着他，和宋威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一時間愛恨交織，她恨宋威，更恨自己。

“當初我和你爸結婚，你外公外婆都不同意，我不聽勸，一心想嫁給你爸，和家裡斷了關系，後來你外公去世，我也沒回去，不是我不想，是你外婆不讓，說爸，就是被我氣死的。”

不知不覺，眼淚就模糊了雙眼。

“媽。”宋旻走過去，抱着她，心底掀起無盡的波瀾。

孫柔趴在兒子身上，放聲大哭。

成年後這麼親近還是第一次，宋旻既痛恨母親的懦弱，又心疼她的不易。他們年輕時的事，也聽姨媽和舅母們說起過。

那是好多年前了，在他外婆的葬禮上。母親哭得泣不成聲，他父親攙扶着她，沉默不言。他是晚輩，站在後面，看着大家都哭，他哭不出來。從來沒有見過，也很少聽母親提起，他看着那張照片，是個慈祥的老太太。席間聽到她們議論，說母親一直都是個溫順、聽話，知禮、守禮的人，不知道怎麼就被宋威給騙去了，害得老爺子病了一場；還說宋威不要臉，明面上是老爺子的學生，恭敬、謙遜，沉穩、有度，背地裡卻勾搭他家女兒......有羨慕的也有更難聽的話，宋旻一腳踢倒了凳子才打斷了她們，然後心裡煩悶就先走了。

為此還和母親吵了一架。

那會兒應該17、8歲，頭一次知道父母的事是在那樣一種情況下，一開始他們應該是幸福的吧。

要不是收到簡潔發來的短信，宋旻都快忘了還有一個人在等他。他正準備去找簡潔，又被汪叔留下。

“我叫你汪姨給你做了碗馄饨，吃了再走吧。”

他跟着進了廚房，汪父端起馄饨放在他面前：“你小時候最愛吃了。”

宋旻記得有一次，廚房做了他不愛吃的蘿蔔，他隻是抱怨了幾句，就被父親罵，還強迫他必須吃，剛吃一口就吐出來，又被罰，站在餐廳外不許吃飯，是汪叔把他帶到廚房，悄悄給他煮了馄饨，他和汪泉坐在桌上，吃得可香了。後來再被罰不許吃飯，汪叔都會偷偷給他煮馄饨。

汪父見他遲遲不動筷：“趁熱吃啊。”

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可他已經不是小孩兒了，會因為一碗馄饨就忘掉所有的煩惱。他也記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吃蘿蔔和吃馄饨都一樣。

“我不知道你要回來，是董事長讓我準備的。”汪父在他對面坐下，他頓了頓又繼續吃，“他說你會回來看夫人。”

“知子莫若父啊。”

吃完最後一口，宋旻放下勺子：“您一定很累吧，在我爸手底下做事，這麼多年您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汪父回憶起從前，好像很久了又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他該從哪兒說起呢？

“我沒什麼文化，一開始是你爸的司機，每天都跟着他，他那時候有個得力的女助手，長得漂亮，腦子也聰明，經常跟着你爸談業務，兩個人彼此欣賞，後來被你媽發現了，你爸就換了助理，把我安排在你家做管家。”

“不是懷疑，是信任。因為我做了證，勸了你媽。”

“老話說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那會兒你媽剛懷了你，她不想離婚你爸也不想，我覺得自己做對了，立了功，積了德。再說那個年代離婚不是件好事，因為你，他們又有了共同生活的目标。”

“你爸經常加班、出差，你媽就一心照顧你，家裡的事都交給我管，你爸對我們一家三口也很好。再後來你爸突然讓我安頓一個人，也是個漂亮的女人，但腦子不算聰明。我什麼都沒問，也什麼都沒說，就照着你爸吩咐的做，因為我知道你爸信任我是因為我老實本分，從來不多嘴。是那個女人自己告訴我，她叫姜芸，她懷了你爸的孩子，她是個外地人，她不知道怎麼辦。我也是外地人，在金都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爸給我的，我很同情她，但幫不了她。我看得出來那段時間你爸很痛苦，可他回到家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你媽也沒有發現。”

“我也很痛苦，尤其是在聽到你彈琴的時候，你是個好孩子，很善良，對小泉很好，我很害怕你還有我們的平靜生活被毀掉。”

“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個女人生了，是個男孩兒，我擔心的事沒有發生，她拿着錢帶着孩子離開了。”

“日子又恢複了原樣，沒想到過了20幾年，該來的還是來了。”說到這兒汪父停住了，他是宋家的下人可他和兒子一樣把宋旻當親人，他該怎麼辦？他能怎麼辦？

像看了一場電影，已經結局了宋旻還沉浸在故事裡，到底誰才是那個看客？

“馄饨是他讓你煮的，故事也是他讓你說的嗎？”

“瞞不住了。”

宋旻起身，把碗放進水池裡，他打開龍頭又關上，想起簡潔還在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