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夙晝見過人間界和上因界的衣衫,那成風多半是落烏界中人。夙晝厲聲道:“我讨厭落烏界,你離我遠一點。”
“師弟。”成風嬉皮笑臉,“我師父是落烏界中人,我不是。”
夙晝:“……”
“哎呀!”成風眼神一轉,悄咪咪說道:“你肯定想拜入憐光上仙門下,跟着小爺我混,保你成功拜師!看你還沒築基吧,來來來,一會兒小爺教你。”
夙晝緊握劍鞘的手一松,默許了成風在他耳邊的聒噪,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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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晚乘風踏雲,孤身去了雲巅之上的上因宮。
上因界仙門首座——容皓,容晚異父異母的表兄,法術不及容晚強大,脾氣卻不小。自從容晚穿書以來,對她談不上好壞,兩人不像兄妹,更像君王與臣子。
“跪下!”一道冰冷渾厚的聲音傳來。
容晚長長的裙擺繞過容皓,身形一動,支着下颌坐在茶座上,“不跪。”
“你帶回來了誰?”容皓笃定她沒有殺死小魔物,卻不笃定哪一個孩子是小魔物。
“一個小孩,凍在雪地裡怪可憐的,看着順眼就帶回來了。”容晚盯着手背上的血痕,沒再說話。
“受傷了?”容皓的視線僅在傷痕處停了一瞬,又問:“不說嗎?”
漂浮于空中的來時鏡,影像總是停止在夙州的茫茫大雪中,一幕幕地重映夙晝血案,容皓卻再也看不見後續。
“你殺了他嗎?”
容晚沒動作。
“落烏界有插手嗎?可有旁生枝節?”
容晚視線落在容皓身後的三千神柩上,緩慢地吐出字句,“哥哥,三千二百一十五人,死于不晴劍。”
三千二百一十五人,是夙晝所殺,卻也是因我而死。
鳥鳴雪落聲瞬時消去,外界的聲響統統被容皓隔絕在殿外。
茶盞砸落在地,激起一地茶香。
“容晚!你怎麼敢?你不知道上因界律法嗎?”
下一瞬——
隔空而來的一掌,扇得容晚整個人偏向一側,她咬了下唇,“知道,連哥哥都沒有我清楚,容晚一條一條轉抄過無數次,又怎會忘?”
她那一雙黝黑的眼睛直盯着容皓,毫無悔錯之意。
容皓比容晚年長,卻也是盛年男子,遙遙一站恰如一顆挺拔的松,立于霜雪之中,疏離又冷漠。
他從未對容晚動過怒,不論是從前容晚大鬧上因宮,又或者是私下人間界十年。唯有這一次,淩厲長眉擰起,容皓向來無情無欲的眉眼染了煙火氣,他在生氣。
“看來哥哥生了好大的氣。”
容晚唇邊的笑意有幾分苦意,她最是了解上因界律法。
上仙若是插手人間界中事,削仙籍,剔骨入六道輪回,曆七情盡八苦,永生永世再不為仙。
從前犯錯,容皓向來是該罰便罰,罰過了便也算過去了,不再追究。
這一次,她真的惹了滔天大禍。
容皓的聲音像冰棱一樣刺過來,“容晚,你是逼我定你的罪嗎?”
“哥哥叫我殺人,不也是觸犯仙律的事嗎?哥哥錯了嗎?”
日光自縱橫窗格裡漫過來,明明滅滅的光影裡,容晚的神情叫人看不清楚。
容皓被她氣得發抖,再沒說一句重話,“晚晚,你知道哥哥在擔心你。”
“是啊,”容晚擡眼,眼神裡卻看不見光,“擔心我有沒有殺掉三靈混體。”
“你……”
“哥哥放心,來日事情敗露,上因界審判,容晚不會讓哥哥為難。”她目光落在容皓身下的座位上,“一定讓哥哥仙門首座的位置,坐得長長久久。”
“為難?”容皓氣極,道,“如今你不是在讓我為難?”
“哥哥,真的不是他。”容晚平生第一次對容皓撒謊,“那個孩子死于我手。”
“隻是……”容晚清冷的眸光落在微張的十指上,輕笑着,“隻不過看見的人有些多,便聽哥哥的話,都殺掉了。”
“哥哥。”容晚笑得無辜,“不是哥哥交待,要不留痕迹,不計代價嗎?”
“你給我滾!”容皓眉頭緊皺,擺手讓她快走,他似乎想起什麼,聲音狠厲,“容晚,你帶回來的人最好不是他。”
容晚離開的背影一僵,卻又扯出放松的笑容,“不然呢?甯可錯殺也不放過?哥哥上次還說,不可濫殺無辜,隻殺魔物和知情之人。”
“哦,對了,哥哥和我算知情之人嗎?”容晚并沒耐心等他的回答,輕笑一聲,轉瞬離開上因宮。
容皓盯着她的背影出神,那一掌分明不曾帶半分靈力。他和容晚少時兄妹情深,容晚不過是私下人間界十年,緣何性情大變?
他的眼神越來越深重,指尖扣住了上因宮首座的龍頭,再沒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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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晝拎着劍去弟子堂受訓,領了玉牌回來,不知去哪裡,便支着劍往松柏樹下的玉石一坐。
日光斜斜打下來,極緻的光影下夙晝眉眼如畫,五官淩厲卻不顯得攻擊性強。
他不知想到什麼,彎唇一笑,虎牙尖尖,顯得幾分邪氣。
天光自東落西,他望見女子的身影。
下一刻,笑意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