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心中百味雜陳。明明應該高興的不是嗎?夙晝一步步走向黑化的結局,她便離回家的日子更近一些。
或許她不應該阻攔夙晝。她什麼也沒做的情況下,夙晝黑化程度已深,若是再添幾分助力,回家之時指日可待。
可死在夙晝手下的人呢?他們或許該死,或許不該死。夙晝今日殺仇敵,若是他日揮刀向無辜呢?
到那時該怎麼辦?
“上仙……如何知道的?”夙晝的聲音略有遺憾,“以我家傳承所設下的屏障,上仙看不透才是。”
容晚輕歎:“是,我看不透,可前夜我同衡遊,隐匿身份追捕逃犯,誤入一家死鬥場,我看見一個金色面具的黑衣青年,出招狠厲,招招要人性命。”
容晚俯身摘下他的面具,打量着這副陌生的眉眼,“說來好笑,他竟會我上因界的劍招,這也不足為奇,可劍招中一個變式……”
她置氣般将面具砸在夙晝臉上,镂金質的面具劃出幾道紅痕。
“那一個變式我隻教過你。”
“這樣啊……”夙晝方才被那一腳踹坐在地,一直未動,這時候才直起身問:“上仙要如何處置我?”
雙手被捆仙索縛于身後,夙晝懶得掙紮,任由捆仙索在腕間一道道勒出血痕,而神色波瀾無驚。
“處置?”容晚輕笑一聲,“容皓本就千方百計要殺你,如今你巴巴地送去把柄,他會手軟嗎?你知不知道?”
夙晝垂眸,長睫在暮光中透出細密的陰影,那雙狹長的眼睛盛着墨色的瞳,他輕聲說:“他殺不了我。”
“是,你曾經千方百計想殺死自己而不能。你足夠聰明,自然能想到容皓殺不了你。你有這樣一份傳承,誰能殺得了你呢?”容晚的指尖輕點在他的胸口處,一聲一聲,心髒跳動如擂鼓。
夙晝心跳極快,目光幾乎粘在容晚身上。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怕是氣極了才會如此。
容晚盯着這張精緻而陌生的臉越看越氣,一掌便拍了上去。
“上仙打我做什麼?”
捆仙索綁得夙晝不舒服,他掙了掙,卻縛得更緊。
“這是真容?”
“算是吧。十八歲那年,突然就變了。後來,就靠那顆珠子維持原來的樣貌,不然太麻煩了。”
夙晝有問必答,眸光卻落在她臉頰上的細密的汗珠,一顆顆滾落,沒入衣襟裡。
“你們夙家的傳承真是厲害,竟連我也不曾看出來。”容晚細細打量這張成熟而俊麗的臉,看得清楚後,冷聲道:“變回去。”
“哦。”夙晝答道,眨眼間換了容顔。
接下來,容晚沒再質問,反而句句叮咛:“夙晝,入了禁獄,隻說被人蠱惑,别的一律不答,懂?”
夙晝不解道:“入禁獄?”
容晚越想越氣,又踹了他一腳說:“你以為自己做得很幹淨嗎?禁獄的追捕文書早就下來了。那晚我去死鬥場就是去抓你,可惜遇上褚盡歡,反倒叫你跑了。”
夙晝再沒說話,他看着容晚,不知在想什麼。
不過刹那,禁獄衛從天而降,自上因直落人間界,齊齊向容晚抱拳行禮:“上仙。禁獄捉拿要犯,還望您回避。”
“憑你們?還不夠。”容晚淡淡道:“我親自來押,直送禁獄。”
容晚指尖一擡,夙晝規規矩矩地站在她身側,又一擡,傳送陣印拔地而起,二人一起消失在傳送陣印中。
禁獄衛目瞪口呆:“上仙不會徇私吧?我們快回禀首座!”
不過瞬間,容晚攜夙晝入了禁獄。夙晝悠然地走着,不時張望着禁獄詭道和其間交雜的冰道,感歎道:“上仙,我上次來,可不是走進來的。”
他語氣很緩慢,似乎在說趣事一般,輕聲說,“我被他們倒拖着,隻能看見自己的血,和冰道口微弱的光。那時候我想……你肯定會趕來的,不過是早晚的區别。”
容晚沒再說話,靜靜地聽他說。
“後來……容皓說,我不過是一條賤狗,被你撿回來玩兒的。我沒信,卻有點懷疑。他一根一根刺碎我的靈脈,說什麼陪上仙玩的賤狗要拔掉牙……”
容晚不自覺地攥緊指尖,掌心滲血而不自知。
夙晝語調慢而輕松,容晚卻聽見了夙晝這十年來午夜夢回、日日折磨他的痛楚。
禁獄冰道變幻萬千,他們往囚室的路并不漫長。
直到夙晝被鎖鍊扣住手腳,禁獄守衛同容晚道謝,夙晝再沒說話。
容晚注視着他。
不談那副真容,眼下夙晝這具身體比起從前,身形略長、樣貌微變,似乎和十年前的區别僅僅是長大了。
守衛輕咳提醒道:“上仙,首座欽點要犯,您不便久留。”
容晚沒再久留,隻道:“記得我說過的話。”
離去禁獄後,容晚手中幻劍,提劍直沖上因宮,一路上聲勢浩大,惹人注目。
“上仙,無事入上因宮面見首座不可佩劍!”仙官恭恭敬敬地提點,卻生怕惹了容晚不高興。
果然,容晚一記眼神,幾個仙官倏然被定住。
她一路往上,卻又被人攔住。
容晚眉目不悅,擡眸隻見是衡遊的父親衡廷肅,她這才穩住心神,道:“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