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發未白的帝王坐于茶案前,他倚着椅背,注視着手中茶盞裡袅袅升起的霧氣。
鷹隼雖老,雄心未老,薛棄閑的爪牙不似從前鋒利,隻能用這具身軀為人間界換一個薛氏盛世。
“白衣,你用什麼來換?”
“那——陛下想要什麼?”容晚想過數種應對之策,唯獨薛棄閑開門見山,她不曾料到。
“朕——想要你。”薛棄閑輕咳兩聲,唇邊溢出鮮血,道:“朕時日無多,薛铎篡權……咳咳……”
“殺了薛铎?”容晚指尖輕叩着腰間的玉佩,一下又一下,回道:“并非難事。”
“呵呵……這天下,‘薛铎’何止一人?”薛棄閑示意容晚坐于茶案另一側,顫抖着手為容晚斟一盞茶,“白衣替朕斬殺逆子,朕當敬白衣。”
“陛下要我扶薛沐上位嗎?”容晚意不在此。薛沐心性單純,做個逍遙弟子,往後随便領個仙職便是最好。
人間界的江山,他扛不住。
“非也。”薛棄閑道:“沐兒是何心性,朕最是清楚。薛辭已死,薛铎不堪大任,皇長孫又非他所出。先王子嗣衆多,朕隻有三子,無人能當大任。”
“白衣,你能保這江山姓薛嗎?能保我兒薛沐此生平安嗎?”
容晚沉吟半響,道:“可。”
“國玺、诏書、兵符朕早已備好,可朕因何信白衣?”薛棄閑拿着茶盞的手微晃,而容晚遲遲不接,他擱下茶盞。
容晚揭開銀色面具,露出真容。
薛棄閑見之大笑,這笑越來越響,緊接着是急促的咳嗽聲。他如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盯着容晚,贊歎道:“上仙志在三界。”
“不在三界,但在人間。”容晚記得她的家,那裡不曾有上因落烏之分,隻有一個熙熙攘攘的人間,可容萬物。
她輕言道:“上因、落烏同人間有何分别呢?”
薛棄閑面色發白,毒藥侵身,他一日咳血數十次,大限将至。他拼着氣力大笑:“哈哈——”
“哈哈哈哈——”
“上仙心在人間。”薛棄閑顫顫巍巍地起身,示意容晚不必扶他。
他一步步走得極緩、極緩,回身一跪,龍袍拖曳,十二龍镂金冠冕“哐當”一聲砸落在地,回聲久久。
“陛下——”容晚正欲起身,隻聽薛棄閑道:“國玺、诏書、兵符皆在茶案之下,朕……我以沐兒之父要上仙一諾。”
容晚以靈力相扶,薛棄閑百般推脫,終是安穩地坐于茶案前,他撫着茶案一口口吐血。
毒入肺腑,藥石無醫,怕是今夜……
容晚指尖結印,浮動的光影間,薛棄閑臉色漸漸紅潤,痛楚不再。
他拭去唇邊鮮血,道:“第一上仙重情重義,朕大限已至,但要一諾。”
似乎方才如慈父跪求的一幕隻是假象。
薛棄閑鬓發微亂,他端坐如帝王,沉聲道:“沐兒若死,你——必無可活。以指成契,朕心寬矣。”
那頂砸落在地的帝王冠冕在日光下璀璨奪目,珍珠寶石刺得容晚目光一躲。
“看來陛下雖在人間,暗探遍布三界。”容晚不曾遲疑,她遞出指尖,輕聲道:“我以一指,同汝成契。薛沐若死,我無時日。薛氏江山,竭力以護。”
絲絲縷縷的白光漸散。
薛棄閑心滿意足,閉上雙眸,再無聲息。
深深望過一眼,容晚捧起那頂墜落的冠冕戴于帝王之上。她取出國玺、诏書、兵符,隐匿身形,一步步往殿外走。
這一瞬間,容晚同匆忙趕來的薛铎擦肩而過,隻見薛铎手持诏書,跪地痛呼道:“父王駕崩。”
喪龍鐘響,久久不息。
容晚欲帶走薛沐時,他遲遲不願,痛哭流涕地喊:“我要為父王守孝!”
容晚一耳光打過去。
薛沐難以置信地看向容晚,委屈道:“上仙打我!為什麼?為什麼我不能見父王一面?”
“你要見?”容晚冷聲道:“那今夜、怕是到不了今夜,我和你師父便要闖宮替你收屍!”
“不可能……薛铎不敢殺我!”薛沐難以置信,他作勢便要往外跑。
夙晝一掌劈下去,薛沐身形一軟。
“師父不必同他廢口舌,多說無益。”夙晝背起薛沐,問:“師父同我們回北域嗎?”
“我去上因,你帶他走,隐秘些。我去上因讨一道诏書。”
一道能置薛铎于死地的诏書。
一入上因宮,容晚便見衡遊那兩個小童子在殿門着急忙慌地走來走去,像瞧見救星一般朝她飛奔而來。
“上仙上仙,我家上仙出大事了!”
兩個童子七嘴八舌,容晚方明始終。
衡遊娶妻一事,終是沒能藏住。衡廷肅大怒,勸誡衡遊無果,竟上書上因宮,要同衡遊割斷父子血脈,再無關系。
容晚同衡遊那位妻子不甚相熟,吃過一回喜酒,見過幾面。衡遊婚後,她能一人抓的逃犯便很少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