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夙晝躲過容晚眸光,剛剛扶她站穩,便立刻松了手。又往後退了兩步。
容晚遲遲沒有說話。
春日融雪的滴答水聲入耳,如曲樂般灑脫冷涼。
去往清河正殿的路有些長。
殿前白玉石階通向高位,入了雕龍描金的十二扇宮門,一擡眸便能望見那張金碧輝煌的龍椅。
“上去吧。”容晚道。
夙晝依言步步往高階處走,他緩緩而行,面朝前方,眸光卻沒落在那兒。
他瞳仁微微發散,心思全在身後那人。
“别回頭,一直往上走。”
容晚的聲音同春日的和煦微風一起落在他耳邊。
一步步走至長階最高處,夙晝還未站定,又聽容晚說:“阿晝,回頭。”
夙晝回身望向眼前,眸光一落。
春日雪中,紅牆綠瓦,滿地殘雪比白玉石還要亮,卻不及容晚一襲素裳耀眼。
她手握竹傘,衣裙發絲随風而動,眸中是淡淡的神色,卻叫他讀不懂。
“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容晚問。
“師父。”夙晝脫口而出。
容晚眉心一皺,這顯然不是她想聽到的答案。
“你此時望我,是居高臨下。你如今初登高位,往後日日在高處。我相信你的野心、你的實力,我隻有一件事想囑托你。”
“師父,我絕不辜負你。”
“阿晝,永遠不要忘記……你是如何從夙州殘雪血海裡走出來的,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容晚本不必說,但她隐隐藏了幾分私心。
如果前路命運注定,她想讓夙晝走得順一些,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春日暖陽隐隐往西邊落去,容晚追着落日的影子帶他登高奉天門。
容晚又問:“告訴我,你看見了什麼?”
夙晝的眸光總是落在容晚臉上,淡然眉眼,長睫微翹,耳邊墜着一顆細小的紫藤花耳墜。
“我先是看見師父,然後……”夙晝望向遠方。
晚間霧重,王城街道上挂起盞盞燈火,迷離晃眼,一點點漫向四面八方。
星星點點的燈火沿着街道移動,護城河畔佳偶相聚,一盞盞華美河燈飄往遠處。
人頭攢動,嬉笑歡鬧,曲水流觞,春日盛景。
“我看見了煙火紅塵,芸芸衆生。”
名正言順的青年帝王微微擡眸,他不曾在王城中長大,他本就從人間來,他本就是芸芸衆生之一。
夙晝緊繃着下颌,雙手抓着描金的木質欄杆,在月夜燈火下側眸,問:“師父,你呢?看見了什麼?”
夙晝在夜色下回眸,他如今樣貌是本本真真的真容。面容冷峻無情,顯得高不可攀。
狹長冷眸裡是淺淺的墨色,不時流轉着微弱的紅光。
他身上有了三界共主的上位者姿态。一旦冷下神色,舉手投足間蓦然叫人勝寒。
而此時,夙晝噙笑望着她,一如從前烏衣巷尾那個肆意輕狂的他。
“我看見你啊。”容晚心中默默補充。
看見你,就像看見我回家的路。
夙晝低低地笑出聲,他頗有興緻,攥住容晚的手腕,拉着她走下奉天門。
容晚一顫,沒有拒絕。
他們一起擠入人流,沿着人潮往河畔走。
“師父,等我一下。”夙晝神神秘秘地離去。
容晚駐足河畔,少男少女們放燈祈願,互許衷情,盞盞燈火沿着河流而,盛着少年人的情意。
她遞了幾兩碎銀,要了一方席塌,背靠着假山石,望着衆人曲水流觞,歡樂至極。
夙晝尋到她時,便看見這樣一幕。
和煦燈火映在容晚側臉上,河燈微晃春水,她面上的光明明滅滅。
她倚着假山石随意而坐,手邊的琉璃酒壺空了二三,眸色中是淡淡的哀傷。
她為什麼難過?
是因為不能回家嗎?
夙晝穩下心神,攥緊手中的月白色香袋,猶豫再三,遞給容晚。
“師父,送您。”他語氣小心,卻能聽得出一片赤誠,“今日佳節,祝師父日日康健安樂。”
“我收下。”容晚摸出另一壺冷酒,遞給夙晝,淺問:“陪我小酌幾杯?”
飲至興處,夙晝同鄰桌的公子們以酒賦詩,他小時雖不愛上學,但文采極佳。
容晚望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樣,目光不自覺柔和下來。
河畔邊吟詩作賦,曲水流觞,倒讓她想起一個節日。
三月初三,上巳節。
祓禊祛災,蘭湯辟邪。
有情人互贈香草,相約定情,亦或祝福來年康泰。
容晚握着手中香袋,淡而不膩的香氣傳來,她拆開一看,裡面裝着細細碎碎的新鮮香草。
巧妙陣印輪轉,香氣得以永存不散,香草郁郁蔥蔥,不會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