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約是記憶裡第一次,塚原不希望聽見黑尾的聲音,至少不是在這種時候,不應該在她沒有辦法讓自己變成那個“小夏”的時候聽見他的聲音。
于是她下意識地将手機丢出去,整個人縮到窗台邊沿之下躲起來。
“小夏……小夏,你看看外面。”
“就看一眼。”
“看一看我吧。”
他的聲音卻還在透過聽筒,模糊而又清晰地砸在她的心口上,她長舒一口氣,撿起地毯上的手機,慢慢地探出頭望向樓下。
男生正朝着她一邊揮手一邊綻放他們都熟悉的笑容,那種她會在他面前始終表露的神情,仿佛從未受過任何事情影響的、輕松的、真實的卻又并非純粹的笑容。
于是當塚原看到這樣的表情出現在了黑尾臉上時,她霎時間明白了什麼,有些關系像是用一台破舊的三角鋼琴彈高強度的樂譜,看似完滿地找到每個樂符對應的琴鍵,她以為按下去了,可斷掉的鋼琴線提醒着她,這裡不會敲出任何樂聲。
盡管明白了什麼,塚原卻還是隻想用“我沒事”來結束并沒有開始的談話,因為她知道他總是不會追問的,他從不多問一句,這讓她以為自己的懂事有意義。
隻是今天黑尾沒有走開半步,她聽見了他稍稍猶豫的呼吸聲,接着便開口道:“和我約定一件事好不好?”
“約定?”塚原伏在窗台,微微蹙眉。
他頓住半秒,“約定以後不再對彼此說‘我沒事’。”
按下的斷了線的琴鍵似乎發出了聲響,塚原說不出“好”,更說不出“不好”,她握着手機呆呆地看着他,鼓足了勇氣一般,緩緩說道:
“我以為我不會在意,我以為隻要我好好地唱下去就可以。”
“阿黑你知道嗎,我總以為難過的事情不會過夜。”
“我以為……我真的以為那沒關系。”
她說着說着埋下頭,後來話語裡每個字都帶上了哭腔,眼淚一滴一滴落下,聽得黑尾心裡像是被一下又一下砸中了似的,那比過去任何時候的體會都深切,原來真正去感受另一個人的心情時,自己也會被剜得生疼。
他擡起頭看着她,月色裡朦朦胧胧,隻有她低着頭的模樣。
她哭了很久,黑尾便一直聽着,他想,如果塚原文夏是那種劃破了手就會第一時間伸到自己面前叫着好痛的人,他們的距離會不會更近一些。
也許比起“我沒事”,其實他那時候更想說的是“别推開我”,隻不過話到了嘴邊,剩下的卻是一個含蓄的約定。
黑尾自然比誰都明白,這十多年來幸福的塚原确實點亮了他的心裡的某一塊,可是這不代表她注定要在自己面前永遠是快樂的,從前自己的逃避并不是在照顧她的情緒,而是因為顧及自己。原來從頭到尾一直被圈起來的,是黑尾自己的心。
哭聲漸止,他輕輕叫她的名字。
塚原悶着嗓音應道:“阿黑。”
“你等我一下……”黑尾把手機放進口袋,手腳并用翻過院子的圍欄,攀着小樓外的排水管眨眼間就踩上了一層的屋檐,再多跨一步他側着身子跨坐在窗台。
突然的面對面讓塚原吃了一驚,隻會看着他眨眼睛了。
“你在扮演羅密歐嗎?”她的問句變得語無倫次。
“那……朱麗葉,我能再聽聽一次《安撫娃娃》嗎?”黑尾輕輕拂過她放在窗邊的吉他的弦,她恍惚間還以為又是自己腦子裡的樂聲。
接着塚原抱起吉他,唱出比以往更加溫柔的歌聲,就像是一個真正的安撫娃娃。
如果她沒有在一首歌結束後用拳頭捶上自己的頭的話,黑尾真的會誤以為塚原美好得像是不存在的,至少是他的生活裡不應當有的那個存在。
“我說你是羅密歐你就真的當這是演戲呀!”塚原說着又狠狠拍上他的後背,“受傷了怎麼辦呀!”
“小夏力氣好大,”黑尾裝作超級痛的樣子彎着腰,“我真的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