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方寸大的宅院裡,恩愛兩難便罷。若是家族不能助力,因着層層克扣的賞賜之物,謀前程奔出路,鬥來鬥去,消耗磨損着精神,這便算好去處了?
還真是,不處其位便不知其難。說的話都輕飄飄地,還以為在這降恩呢。
秦馳站起來,寬袖長袍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花色的裡衣來。他眉目輕佻,捏着嗓子夾聲說:“娶妻納妾,填房那都是正常事。”
“妻另算,小妾能被咱們這樣身份的人看上,享榮華富貴,燒高香去吧。”
“再說,何為正室?定要賢良,如何能善妒?府裡尊着敬着,有妾室一同分憂,應感到高興才是。”
“誰還能守着誰,過一輩子麼?”秦馳全然無所謂,膩人的臉上層層堆着笑褶,他貪婪地掃了葉棠蕪好幾眼。
要是這樣身段的驚絕佳人,他勉強考慮考慮,耐着性子守個三年五載的。等他膩了,再另談納妾之事。
反正,世間多般感受,可人的女子也有那麼多,他斷不能困在一個人身上。
若是沒有本事,守住夫君的心。在他看來,那就沒本事而已,何能怨得着,他多情花心呢?
“都别說了。”張學士也沒想到随口一問,引出這麼多波折來。他不贊成把姻緣視為兒戲,肆意離娶,卻也不認可妻妾之争。
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何能再論說了?真是越說越不知羞慚道德了。
四兩撥千斤,含糊着帶過了這個話題。他擺擺手,示意站起來的學子都坐下。
“将書翻到下一頁,我們學新章。”朗朗誦讀聲又起,立在深褐枝節上的鳥雀啾啾地叫着。氣溫暖了一些,拂過面頰的微風輕柔吹動着悶青的幕簾,編織燈籠輕輕轉着。
葉棠蕪坐下了,眼睛雖也看着書本的字迹,随着行篇跟着翻頁,心思卻掠過詩句,暗暗許下了抱負。
終有一天,她要推動這沉腐的,如枷鎖一般的觀念。
女子理應有更廣闊的天地,可追尋。
時有人渾水摸魚,趁朗讀詩篇的空隙,低聲講一些小話。有些鬧嚷的環境,随着掀開的幕簾聲,一道隽緻身影走了進來後——
忽而變得沉寂起來,落針亦可聞。
窸窸窣窣,坐着的學子紛紛起身,攏袖作揖,恭聲拜道:“少師。”
張學士連忙放了手裡的書冊,不敢端着自矜的架子,未有絲毫怠慢,俯身行禮趨迎道:“承蒙殿下駕臨。”
裴燼颔首,卻沒看他。視線向下徐緩掃過,壓着深沉的鋒銳之氣。俊秀的眉眼淩厲如刀,隻看一眼,就仿若被劃出了淋漓的鮮血。氣韻冷寒如遠山之雪,黑眸明撤,不見一點文人的和緩。
明明身上未披重甲,未執劍器,清雅的人往這一站,就是不容人小觑的矜貴。
眼神掠過秦馳時,裴燼略停頓了下,上下随意地瞥了兩眼。
張學士拿着布帕,擦了擦額頭冒出的冷汗。他小心翼翼地,語氣比最開始還要放低了許多,甚至到了如履薄冰的程度:“臣在教授《詩經》中的篇目,剛剛頌讀過兩遍。”
裴燼輕嗯了聲,喉結向上滑動了下,竟是轉眼勾出消融的一個笑來。虛虛地挂在面上,讓人分辨不出真假。
“先到這,轉琅武台訓練動作。”裴燼沉聲咬出字音,眉間皺着的褶痕沒松半分。他拂着袖口,竟是坐在了毛氈圓墊上。
右腿半支起,手腕搭扶在膝面上。指節點着衣衫上的蟒紋,手背上有隐隐浮動的青筋。沒再說話,裴燼耐心十足地等着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走出去。
葉棠蕪此刻心情平穩了多少,她不太愛去比武操練,落綴在隊伍最後,像個小尾巴。
經過裴燼身邊時,他緞靴前推,膝蓋微壓,整個人順勢向前,擋住了她邁步的動作。
葉棠蕪垂眸看着裴燼,杏眼微睜,不明白什麼意思。
裴燼與她靠得很近,她绺落的那縷發絲與裴燼束起的墨發,自然地交纏在一起。很輕易地,就能感覺到對方清晰的呼吸聲。
有些說不清的燥熱,流動在空氣裡。
此刻極靜的氣氛裡,裴燼又向前了些。得寸進尺地,揚臉看着葉棠蕪。手心壓在袖邊之上,绯紅衣衫自然而然地向下了些。稍微擡睫往裡一看,便能窺見他雪白中衣旁,那段緻白鎖骨的一點點輪廓。
蕩漾又勾人心魂。
裴燼似是渾然不覺般,并未擡手整理。他流利的眼尾微微上挑着,清越的聲音貼附在耳邊時,如同情人間親密的呓語:“你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