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大殿西面,有一株年歲最長的合歡花樹,歲歲年年,常開不敗。
樹下亭中,溫言将手中冷茶放下,歎了口氣。
她曾是合歡宗年輕一代弟子中的魁首,十日修煉至築基大圓滿,距離金丹隻一步之遙,名動修仙界。
如今卻修為停滞,再難寸進。
有人說她隻是運氣好,僥幸拜在了掌門門下;有些人說她的天資也不過如此,宗内魁首名不副實;甚至有人議論她修為停滞,其實是已經生了心魔。
……
一開始溫言還會為自己辯駁兩句,如今聽得多了也逐漸麻木。
白皙的手指隔着門派弟子常服輕覆在心口處,胸口規律的震顫傳至指尖,在一片靜默中顯得格外清晰。
“心魔?”
她嗤笑一聲。
溫言并非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相反,在築基大圓滿這個階段停留的時間越長,越是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桎梏存于何處,不過一時難以突破罷了。
微風拂過,香氣甜膩,花如雨落。
其中一片绯紅似火的花瓣落在石桌上,一路滾至溫言手邊,
她指尖微動,将其彈開。
卻見花瓣滞于半空,忽而下墜,碰了碰她懸于身側的指尖,相觸之處忽然浮現奇異光澤,如水波一般扭曲了整個空間。
溫言心頭一震,倏然擡眸。
與此同時,那片花瓣于忽然炸出一瞬明光,化為一隻浮空卷軸懸于眼前。
卷軸緩緩展開,其上以一支合歡花枝為底,墨字為書。層疊的花瓣躍然紙上,似真似幻,仿佛一低頭就能嗅到枝頭香氣。
溫言的臉色卻猛然白了一瞬。
【宗門任務】
這四個血色大字毫無征兆地在卷軸上方浮現,似天音低誦,嵌入她的神識。
一瞬間天地失聲,腦中嗡鳴不止。
她勉力控制住驟亂的心神,再仔細去看,卻發現原先的四字已如煙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外四字。
——殺夫證道。
溫言瞳孔一縮,驟然起身,後退半步。
“殺夫……”她喃喃出聲,隻覺喉頭發澀,“……證道?”
她不願相信,可那四字浮動在卷軸上方,如同燒紅的火焰,幾乎灼傷雙目。
下一刻,這四字顔色轉淡,卷軸忽然變為一道虛影,瞬間沒入她挂在腰間的弟子令牌之中。
紅光一閃而過,蹤迹全無。
但溫言探出的手掌卻分明能感受到由令牌上傳來的溫熱餘震。
她下意識心念一動,一道靈光自其中綻出,方才那道卷軸又徐徐浮現在眼前,
亭中光影交錯,花香浮動,溫言卻蜷縮着指尖,感到心底發寒,渾身冰涼。
合歡宗的宗門任務,她當然知曉。
合歡宗的每一位弟子都将在修行的某一階段觸發此等命定任務,觸發後将直接與弟子令牌綁定,無法逃避,無法拒絕。
成功則心境明澈,修行突飛猛進,但若失敗,輕則因道心破碎而修為盡廢,重則……死。
但她未曾聽說過,有哪位弟子接到的宗門任務,是這種殘酷又無情的天崩開局。
溫言一路禦風疾馳,降落在尹雪樓洞府前時,掌心還殘留着卷軸綁定令牌時留下的滾燙熱意。
她推門而入,尹雪樓正負手立于案前,窗外霞光斜灑,他眉目沉靜,仿若早知她會來。
“師父。”她聲音壓得低,“我接到了宗門任務。”
尹雪樓轉頭,目光落在她腰間。
那塊弟子令牌正散着殘餘紅光,看起來既妖冶又危險,仿佛一隻暫時蟄伏下來的兇獸,隻要蘇醒,必然會攪弄得天翻地覆。
“是嗎?”他緩緩走來,指尖輕輕拂過令牌紅光所在之處,“來得,比我想的早了些。”
溫言神識一動,方才沒入弟子牌中的卷軸又緩緩浮現而出。
她将卷軸呈上,咬了咬唇問道:“殺夫證道,這……真的不是搞錯了?”
尹雪樓垂眸,神色平靜如常,隻道:“宗門任務自有天道判定,非你我所能置喙。”
“但我還沒有……”她一時說不出那句“沒有道侶”,隻低聲道,“這任務太不合理。”
不,簡直是完全不通情理。
“合理與否,并不重要。”尹雪樓望着她,語聲輕緩,“既已觸發,便隻能去做。”
溫言心中五味雜陳。
她想從師父臉上看出一絲動搖、或是安慰,可尹雪樓一如既往地溫和淡然,溫言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更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師父可知,為何天道非要我‘殺夫證道’?”
溫言面上似笑非笑,表情難看得很:“即使我根本沒有夫君,也要如此嗎?”
尹雪樓沉默片刻,忽而輕笑:“天命如此,不得不為。”
溫言像是被這句話噎住,難以置信地倒退一步。
她雙目圓睜,有些垂頭喪氣:“可我始終不明白,‘殺夫’與‘證道’,這兩者究竟有何關系。”
尹雪樓眉目溫和,聲音輕緩,話音卻不容辯駁:“溫言,你的目标并不是殺夫,而是證道。”
“但殺夫是你必須經曆的劫,也是你一定要跨過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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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門任務既出,不容違抗。
但哪裡才能找到道侶?
一開始溫言打的是宗門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