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璃放下茶盞,茶盞磕在桌面上,清脆有聲,語氣卻溫婉克制:“你可想過他心意如何?”
“九王子與我相識時日尚淺,談不上心悅,不過,他既然以赤狐相贈,定然不讨厭我,這人世間的夫妻,能做到相看不厭、相敬如賓,已然難得。”
“你就不曾想過找個真心相愛之人相守到老麼?”司徒璃忍不住問。
司徒珊睜大眼睛:“皇姐竟也相信說書人話本子裡的故事麼?”
司徒璃啞然。是了,兩情相悅,白首到老,這些都不過是說書人話本子裡的故事,她怎麼會相信呢?難不成是因為父皇與母後那捕風捉影的“鸾鳳和鳴”的傳聞?還是因為她為應付父皇而說的“想與心愛之人長廂厮守”的話,說着說着竟自己也信了?
“三妹小小年紀,倒是看得開。”司徒璃無奈地笑笑,“你既然有意,去求父皇賜婚便是。”
“這可不成,”司徒珊連連搖頭,“如果由我自己去求父皇賜婚,九王子卻拒絕了,那我多沒面子。父皇既然把挑選聯姻對象的任務交給皇姐,皇姐便好人做到底,替我去跟父皇說說。”
司徒璃不置可否,又問:“充媛娘娘可知曉你的想法?”
司徒珊點頭:“這是自然,母妃并不反對。”
阖宮皆知,徐充媛對女兒疼愛得緊,三公主所求無不依從。
“那便好,你回去請充媛娘娘求父皇賜婚就是了。”
司徒珊不解地問:“這事由皇姐報與父皇,不正顯得皇姐辦事得力嗎?皇姐推辭,是覺得這事辦不成?”
司徒璃冷哼道:“我是怕那赫連骁看多了話本子,隻願意與兩情相悅之人白頭偕老。”
司徒珊聞言“哎呀”了一聲,又不服氣道:“就算真的如此,我還是要試試……不行,我明日就去找父皇。”
嘟嘟囔囔了幾句,司徒珊也走了。司徒璃望着桌上那盤野豬肉發呆,直到下人問她是否要撤下桌上的菜,方才揮揮手:
“都撤下。”
“都扔掉。”
聽宮人通報說司徒璃送來了野豬肉,司徒瑜皺了皺眉,捧着書的手指下意識地用力,揉皺了書頁。
司徒瑜的貼身内侍戰戰兢兢道:“殿下,這野豬肉是陛下賜給太女殿下、太女殿下又轉贈給您的,若是扔掉,叫陛下知道了,恐怕又要責備您不敬長姐……”
司徒瑜眼中泛起一絲陰鸷之色。昨日皇帝召見他,拐彎抹角地告誡他不許再針對司徒璃,他便知曉弓弦一事已經敗露,皇帝為了顧全各方顔面才沒有挑明。
“那便收着。”他忽然合起手上的書,“慢着,我今日要去給母妃請安,一同帶過去吧。”
司徒瑜的生母秦昭儀是皇帝納的第一個妃子,據說她當年入宮時,帝後還為此鬧了一番别扭。雖然進宮時間久,家族在朝堂勢力頗大,秦昭儀卻并未被封為妃位,她位居九嫔之首,平日裡少與人往來,倒也沒人敢得罪。
司徒瑜來的時候,秦昭儀剛用完午膳,見他送東西來,秦昭儀保養得宜的臉上露出和藹的笑意,一邊說着“瑜兒有心了”,一邊讓人收下。
但當她揮手摒退下人後,溫婉的面容立刻蒙上了擔憂:“瑜兒,你太糊塗了,怎能做這種事!”
“母妃莫生氣。”司徒瑜說着斟了一杯茶,雙手奉給秦昭儀,“此事是那秦季太過愚蠢,下回兒臣定會思量周全。”
秦昭儀一手接過茶盞,卻往桌上一擱,另一手握住司徒瑜的手腕:“瑜兒,莫要再有什麼下回了,你和司徒璃鬥下去不會有好結果的,再過三年,你及冠之後,陛下會賜你一塊富庶封地,做個閑散親王,富貴一生,有何不好?”
“做個閑散親王,富貴一生,母妃真是如此希望的?”
秦昭儀鄭重地颔首:“瑜兒,我此生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安甯一世。”
司徒瑜慢慢地收回手,垂眸道:“既然母妃這般說了,兒臣自當聽從。”
秦昭儀終于重新展顔:“好孩子,這就對了。”
母子二人坐着說了會兒話,須臾,見秦昭儀面露困倦,司徒瑜便道:“母妃可是要午睡?那兒臣便先告退了。”
秦昭儀笑着點點頭:“好。萍兒,送殿下出去。”
出了内殿門,司徒瑜忽然開口問身旁的人:“萍兒,我記得你不是京城人氏?”
萍兒臉上顯出受寵若驚的神色:“殿下好記性,奴婢家是從渠州逃難入京的,當時奴婢年紀尚幼,因家貧,父母便将奴婢賣入秦家。”
“你可怨恨過你父母?”
“瞧殿下說的,奴婢父母當時養不活奴婢,想着秦家是高門大戶,必不會虧待了下人,這才願意把奴婢賣入秦家。若非如此,奴婢如今怎能衣食無憂,還有幸得昭儀娘娘和殿下看重呢?”
“是了,為人父母,總歸希望兒女能得到最好的。”司徒瑜唇角翹起一絲弧度,笑意不達眼底。
他出了大門,往外宮方向走去。
秋意漸濃,天色陰沉,宮牆之間多了一股蕭瑟之意。司徒瑜漫無目的地踱着,快走到北殷質子所居的飛雪殿時,他朝宮道盡頭望去,意外瞥見一紅一黑兩個并肩行走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