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瞞不過将軍。”赫連骁從棋罐中取了一子,“将軍認為,北殷和大容之間的和平能維持多久?”
洛淩端起茶盞,淺抿了一口,道:“說不好。大容自然希望維持得越久越好,但真正能維持多久,似乎取決于北殷。”
赫連骁慢慢地落下棋子:“我前些日子得到消息,北殷王沉迷煉丹修道,如今已經徹底不理朝事,身體也日漸垮了,朝堂上二王子和四王子分庭抗禮,這二人都是恣睢暴戾、好大喜功之人,對大容也頗為敵視,若北殷王駕崩,無論王位落到誰手中,對大容來說都不見得是好事。”
“所以,王子有意入局?”洛淩擡眸看他,“若王子回北殷,兩國和約便算是毀了,二王子和四王子雖然内鬥得厲害,但有了共同的敵人,難保他們不會聯手對付外敵,到那時,恐怕兩國都不得安甯。”
“若我與将軍合力,他們二人不足為懼。”
“但我不會與王子結盟。”洛淩重重地落下一子,語氣也同樣笃定,“我不會為了王子的事擅自調動北境軍,王子要知道,這等同于叛國。”
赫連骁不語,卻遲遲沒有落下棋子。他望着棋盤,目光中含着悲戚,如同望着曾經屍橫遍野的戰場。
半晌,洛淩打破了沉默:“王子這棋還下嗎?”
赫連骁慢慢地将手上的棋子放回棋罐中:“改日再繼續下吧。”
洛淩微微一點頭,再次端起茶盞飲茶。
赫連骁擡起目光,望着棋桌對面的人,忽然問道:“将軍那日救我的時候,想過這等同于叛國嗎?”
“這不一樣。”洛淩擱下茶盞,“如果殺一個人和救一個都能結束戰事,我甯願救一個人。王子可還記得你那日說過,唯願天下安甯?”
赫連骁記得。在戰場上的那些年,他唯一渴望的就是活着看到戰事結束。
但那是在他遇見她以前。
如今戰事已休,他也活得好好的,但這對他來說已經不夠了。如果他留在容都甘于現狀,他就無法名正言順地站在她身邊,無法牽起她的手永不松開。如果沒有她,這天下安甯、盛世繁華便全然與他無關。
“将軍的救命之恩,骁永志不忘。”他莊重道,“骁絕不會讓将軍為難。”
這便意味着他隻能依靠自己了。
從英武大将軍府出來,赫連骁乘馬車來到東市。他先去了素日常去的書肆,挑了幾本書,又去了旁邊的筆齋,買了幾支筆。接着,他走進街對面的一家店。
店門口挂着的招牌上題着“馥雪閣”三字,這店是一年前開的,售賣各類香膏、香粉、香露,還有珍貴香料,近日在容都的貴女閨秀和文人雅士之間頗受歡迎。這個時辰,店内顧客寥寥,櫃台後坐着一位高挑女子,三十多歲,妝容清淡,身穿素白衣裙。
見赫連骁進來,那女子并不開口詢問他要什麼,起身瞧了瞧四周,将櫃台後的一道門拉開,朝他使了一個眼色,轉身進了裡屋。
赫連骁跟着走了進去,門在身後關上。他與那女子在一張矮桌前相對而坐,開口問道:
“靈月姑姑,情況如何?”
“王子放心,二王子和四王子正忙于内鬥,沒空理睬南境的事,我們留在南境的人早已安頓下來了,不會出問題。”
“這就好。”赫連骁輕輕颔首,又見靈月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便問道,“姑姑想說什麼?”
“王上不理朝事後,二王子趁機加重了課稅,雪嶺的鄉親們剛剛松口氣沒多久,這個冬季怕是難熬了。”
赫連骁思索片刻,道:“若有餘錢,便想辦法送些過去吧。我身在容都,行動處處受限,隻能勞煩姑姑多費心了。”
“王子下一步有何打算?”靈月面露擔憂,“二王子和四王子若是一直這般,我怕鄉親們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
“眼下回去不是最好的時候,需得靜待時機。”
那時機随時都可能到來,隻要他做足準備。
從裡屋出來時,赫連骁的目光從貨櫃中的一盒盒香膏上掃過,忽然開口問道:“靈月姑姑,你這兒有沒有丁香花香膏?”
一個時辰後,赫連骁回到宮中,袖中藏着一隻淡紫色的錦盒。
走過熟悉的宮道,在岔路口往左拐便是東宮。
應門的宮女見是赫連骁,便公事公辦道:“王子,我們殿下不在宮中,王子若有東西或有話帶給殿下,可交予奴婢代為轉達。”
赫連骁猶豫一番,終是沒有有取出袖中之物。正欲離開時,卻聽東宮院内傳來紫櫻的聲音:
“桂枝,怎麼了?”
“紫櫻姐姐,是九王子來找殿下。”
“紫櫻姑娘,”赫連骁立刻叫住她,“你平日裡不是和殿下形影不離的嗎?殿下果真不在宮裡?她是不想見我,還是出什麼事了?”
紫櫻躊躇良久,見赫連骁臉上的擔憂漸漸加深,最終道:“殿下她……去了大理寺。”
……
大理寺。
午後,蔣贊派人來請司徒璃前去錄供。自然,是在一個密室中進行,路上有侍衛陪同,錄供期間,窦初晖一直守在門外。
除了昨日在皇帝面前問的那些,蔣贊還有不少細枝末節的問題,問得司徒璃不勝其煩。
結束時,她問蔣贊:“真的不需要本宮和那兩名犯人對質嗎?”
“依臣看沒有這個必要,那兩人受過刑,恐污了殿下的眼。再者說,假若殿下真是主使之人,必然會通過其他人和刺客傳遞消息,而不是親自同他們聯系,對質也是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