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明鑒,兒臣昨夜隻是一時醉酒走錯地方,和九王子絕無任何勾結。”司徒璃立刻誠懇道。
她用的是勾結一詞,便是暗指國事。她不希望司徒攸把她與赫連骁的關系往男女之情上想。
“朕告訴過你離赫連骁遠些。”司徒攸不以為意,目光回到畫卷上,“璃兒,你向來識大體,朕不想因為一個外人跟你生出嫌隙,傷了情分,你覺得呢?”
此前他們關于擇婿的争吵就不算因為外人傷了情分嗎?司徒璃并不信服,卻也隻能應下:“父皇說的是,兒臣謹遵教誨。”
“那好,”司徒攸語調松快了些,“今日午後,你到城門迎洛将軍回京,朕會派車馬接你去。”
他今日心情不錯,難道就是因為洛淩回來了?
司徒璃摸不準他的用意,一時有些為難。以她的身份,去迎接洛淩回城多少有點不合常理,但若不是大張旗鼓地出行,說到底也不是什麼大事,最多不過顯得她對洛淩過于重視,或者……過于親密。
“怎麼,不願意?你自己派出去的人,不願意自己接回來?”
司徒攸充滿威壓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身上,她稍稍垂下眼眸,略微遲疑,還是起身行禮,應答道:
“兒臣遵旨。”
她的頭又隐隐開始暈起來,幸而司徒攸沒有再留她,繼續欣賞畫卷,讓她退下了。
午後,皇帝果然派了車馬來接她。登上馬車之前,她猛然瞥見,同行的随從中有一人是平日裡常替皇帝傳旨的内侍方公公。
司徒璃停下了步子。
她這時才猜到司徒攸的意圖。若她去迎洛淩,待洛淩一到城門,便可當着他們二人的面宣讀賜婚聖旨。在城門宣旨,消息定會迅速傳遍容都,盡管尚無婚書,卻也有皇帝金口玉言,這樁婚事算是闆上釘釘了。
要知道,在大容,期盼這樁婚事的百姓和朝臣不在少數,哪怕是迫于輿論,無論是她還是洛淩都不能輕易抗旨拒婚。
她原以為讓洛淩錯過除夕宮宴,司徒攸便沒有了公開賜婚的機會,沒想到司徒攸還有後招。
她有點後悔今日沒有早些稱病。
“殿下,請上車吧。”侍衛見她久久不動,出言催促道。
罷了,該來的總歸要來。她心一橫,上了馬車。
車内遍鋪着絲質軟墊,小幾上擺着數樣精緻的果脯點心,司徒璃卻坐得并不安穩,也沒有任何胃口。她心中的那塊缺口開始泛起鈍痛,餘下的部分則填滿了猶疑和憂慮。
要接旨嗎?要抗旨嗎?
她的思緒不受控制地回到昨夜,赫連骁的那些話回響在耳邊。北至雪嶺,南至蒼海,海晏河清,天下安甯。那幅圖景對她來說太遼闊了些。
她腳下的路早已被鋪好了。她知道怎麼做好一個守成之君,她需要洛淩的輔佐,需要朝臣和百姓的擁護。權宜之計便是接了這道賜婚聖旨,畢竟定親後仍可退婚,成婚後也可和離,哪怕明面上不和離,也可以各過各的,她并非一定要和洛淩綁在一起一輩子。
如果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她為何會覺得這麼難受?
頭又疼起來了。她索性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昏頭昏腦地來到了城門。
馬車在城門外停下。午後出入城門的人不少,掀開車簾便可望見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認出這是皇家的馬車,忍不住悄悄地投來目光,她不想被認出,放下了簾子。
木然地在車上待了片刻,洛淩的車馬隊便從官道上靠近了。侍女再一次掀開車簾,請司徒璃下車。
騎着白馬走在隊伍前方的正是洛淩。他看見司徒璃,立刻叫停了隊伍,翻身下馬,見司徒璃朝他迎上來,頗有些受寵若驚地行禮道:
“臣洛淩,參見太女殿下。殿下怎麼來了?”
“本宮奉陛下之命,迎洛将軍回京。”司徒璃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罷,又壓低聲音,“陛下有道旨意,需得本宮和将軍二人同時接。”
洛淩聽懂了她的意思,神情略微一僵,又迅速恢複了正常。
由于是在外辦差,他今日沒有像往日那樣一襲白衣,而是穿着墨藍袍子,這樣一來,腰間佩着的淡青色荷包顯得尤為醒目。
荷包上的刺繡十分精美,繡的是一對天鵝,毛色雪白,栩栩如生,吸引了司徒璃的視線。那天鵝繡法獨特,潔白的羽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澤,她似乎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在哪裡見到過?
她正欲細細回想時,方公公卻已經走過來,尖着嗓子道:“陛下有旨,請太女殿下和英武大将軍接旨。”
洛淩面不改色,當即撩袍跪地,近乎拿出了舍生取義的氣魄。
司徒璃攥緊了裙子,也屈膝跪下。洛淩腰間那個荷包的樣子仍留在她腦海裡,慢慢地與記憶中另一個繡着鳥兒的荷包重合起來。
她想起來了,那是在容都繡坊中找不到的珠羽繡,出自淑安長公主之女、如今的織繡署女官江湄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