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商寰最終留在了上海讀書。不過專業沒選法律,而是中文系。這也算父子二人之間的相互妥協。雖然同在一個城市,周商寰卻再也沒有回過家。
而爺爺出現高血糖高滲狀态,暈倒昏迷時,是在周商寰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晚上。
周商寰整整在醫院守了兩天兩夜,爺爺才醒轉過來。
高血糖高滲狀态是糖尿病的嚴重急性并發症之一,死亡率高達40%~50%,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知道周商寰這兩天是怎麼熬過來的。
而聽到爺爺醒來,周商寰當場就癱坐在地上,過了很久,才站起來,走進病房。
此時,周政霖和商绫正站在病床旁邊,周圍還擠着不少探病的親戚,周爺爺被擋得嚴嚴實實。
可就像太陽一樣,即便摸不着,周爺爺還是感應到了門口那道擔憂的目光,他将衆人遣散,隻叫了最疼愛的大孫子到他旁邊坐。
周商寰走過來,坐到了床邊的椅子上。
他從小到大一直受爺爺偏愛,所以才能在沒有媽媽的家裡無法無天。而爺爺也是他最在意的人,看到他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周商寰輕輕地拉起爺爺的手,雙手顫抖地捧住後者手心,額頭抵在緊握的手掌上,低聲叫着爺爺。
周大公子向來強勢,從不在人前示弱,所以當周爺爺感受到手上的濕意後,并未給孫子遞來紙巾,而是用另隻手輕輕揉了揉周商寰的後腦,掌心溫熱,“商寰,爺爺沒事,你不要怕。”
冬日暖陽透過窗灑在潔白的被子上,将爺孫二人籠成亮亮的一圈。周商寰暗自擦了擦眼睛,擡起頭,“爺爺,我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但平時挺忙的,沒時間照顧包子,我不遛它,它就會生氣。爺爺可不可以跟我回□□我照顧包子?”
周爺爺不離開蘇州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落葉歸根,即便死,他也要死在老家。可看着大孫子紅紅的眼睛,明明想要照顧他,卻非要嘴硬地說要他回□□忙遛狗,周爺爺蒼白地笑了笑:“好,等爺爺出院了,就跟你回上海。”
周商寰開心地笑了起來,卻聽周爺爺又說:“商寰,不過,你要答應爺爺一件事。”
周商寰一怔,緊接着就聽爺爺說:“你從小就不喜歡你弟弟,這個爺爺知道。但他畢竟是你弟弟,是你最親的人。爺爺不可能永遠這麼幸運,也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爺爺!”
周商寰臉色難看的打斷周爺爺的話,卻被周爺爺輕輕地拍了拍手背,示意讓他說完。周商寰悶悶地看着爺爺,沒有再阻止。
“商寰,我的好孫子。你要答應爺爺,對弟弟好一點,對自己好一點。你要讓爺爺放心,哪怕爺爺死了,也不會在天上擔心你。知道嗎?”
周商寰如鲠在喉,不發一語。
他不是不明白爺爺的意思,他也懂得父母的錯,不能牽扯到孩子的道理。
可他不是心胸寬廣的聖人,他是當事人。有些仇恨,從六歲就已經埋下,随着時間的流逝,仿若烈酒般地發酵,越釀越盛大。他不僅沒能忘記,在懂事後反而比小時候更恨。周商寰無法接受周徹這個小孽種,一點也不能。
但年邁病弱的爺爺用溫和與死亡來要求他對弟弟好一點,他也隻能違心地點頭:“爺爺,你放心,我不會弄死他,也不會讓你擔心。”
唯獨沒說會對弟弟好。
周爺爺滿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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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在上海已經待了小半年。親生父子待在同一個城市,卻互不走動,落在親戚眼裡還不知道要編排出什麼壞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