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鐵,”纥奚昱表情複雜道,“前年你來邺城的時候,拍着我大腿口口聲聲說為國盡忠來着。”
“我當時是拍着……啊?我拍的是你的大腿嗎?”
纥奚昱:“……”
“在哪裡為國盡忠不是盡啊,我當時還說為陛下盡忠呢,那陛下去年都死個屁的了。”鐵鐵說。
慕容鐵鐵在邺城待了這二年,吃胖了十五斤,來的時候是個小圓臉,現在臉跟鐵餅似的,更别說邺城亂花迷人眼,漠北比朔州還荒,他要看美人,估計就隻能和纥奚昱大眼瞪小眼。
一想到這鐵鐵更心酸了,低着頭連話都不想說。纥奚昱看他這樣,猶豫了一下,往窗外探了探頭,看了一眼送行的車馬,他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實在不想去的話,就說你家裡人重病,我準你的假,你回家待一陣,我再想辦法。”
鐵鐵愣在原地瞪他,半晌,轉過頭去扶着車轅笑了。
他笑了半天:“你真是……”
他扭着頭,避開了和纥奚昱的對視,笑着歎了一口氣:“你拉倒吧,我這時候回去,纥奚将軍不得活撕了我。”
纥奚昱說:“他不……”
“阿昱,”鐵鐵偏着頭,照着纥奚昱大腿又拍了一把,說,“再說有你這句話,别說漠北,刀山火海我也跟着你去了。”
纥奚昱怔了怔,怼了他一拳,笑了。
慕容鐵鐵立談之間一諾卻重,接下來的半年他一直跟随着纥奚昱在漠北吃沙子,之前有線報突厥即将出兵漠北,纥奚昱去了以後吭哧吭哧地加固了半年的邊防,結果突厥像瘟雞一樣連個屁都沒放,河清二年四月的時候,大将斛律光在轵關修長城,要兩萬步騎,纥奚昱想了想,調到太行山和斛律光修城建戍去了。慕容鐵鐵當然二話不說也跟着去了,又罵罵咧咧地修了半年的長城。
斛律光身形與叱幹洪大差不差,長得……長得吧,當時人說他“馬面彪身”,纥奚昱第一次見他的時候覺得大家說得挺形象的。這位大人脾氣不太好,一張嘴能把人撅個跟頭,但是小名叫明月,非常可愛。纥奚昱從纥奚泰那裡知道他的小名以後總想叫一下,但是斛律光和叱幹洪那種看着兇巴巴實則隻是不愛說話沒什麼脾氣的人不太一樣,纥奚昱怕叫了以後真的會被他一拳楔進長城裡。
纥奚昱一開始來的時候斛律光對他也沒什麼好話,以為他是過來攢軍功的,後來看纥奚昱和慕容鐵鐵真的安心留在太行山建了大半年的邊防工事,他才稍假辭色。這半年,兩萬步騎不僅在太行山腳修了二百裡的長城,還設了十三個戍。長城與十三關戍竣工那天,斛律光罕見地把纥奚昱叫到了城樓上。
纥奚昱登上城樓,隻看見斛律光一個人在那裡,背對着他極目遠眺,他躬身一禮:“大人。”
斛律光不回頭地說:“在軍中不要這樣叫。”
這位大人今年剛封了太子太保,但是好像不喜歡别人這麼叫他,纥奚昱扁了扁嘴,改口道:“将軍。”
斛律光招了招手:“過來看看。”
纥奚昱應了聲是,走到他身後半步遠的位置站定,斛律光一把把他拎到前面:“站那麼遠能看到屁東西。”
纥奚昱歎了口氣,和斛律光并肩站在了一起。斛律光問:“有什麼想法?”
纥奚昱眼神放得很遠,靜靜看了一會兒,輕聲道:“将軍,從軍之前我的教書師父曾經勸勉我,‘男兒甯當格鬥死,何能怫郁築長城’,可是看着長城就這樣巍巍地建起來,我有時候覺得,要是不打仗的話,我壘壘牆也挺好的。”
斛律光沒有說話,偏頭看了看他。這少年人面皮生得白,一曬一凍就滿臉通紅,冒一點真誠的傻氣。斛律光道:“你接下來什麼打算?”
“不知道,”纥奚昱眨了眨眼,道,“哪裡還要人,我就去哪裡吧。”
“你小子,”斛律光說,“你小子有點不正常。”
纥奚昱咧嘴一笑。斛律光說:“你先去了漠北,又來轵關,我有時候覺得你在故意折磨自己。在邺城舒舒服服當官有什麼不好?”
纥奚昱不答,隻是問道:“那将軍為什麼不在邺城舒舒服服當官,跑來太行山建長城呢?”
斛律光噎了一下,半晌,他拍了一把纥奚昱的肩,說:“你跟着我行不行?我跟你阿爺說一聲。”
纥奚昱點了點頭。他猶豫了一下,斛律光看出來了,又拍了他一把:“說。”
纥奚昱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将軍,我們有機會去晉陽嗎?”
斛律光皺了皺眉,說:“不知道。”
纥奚昱眯着眼睛有點酸楚地笑了笑。
是年十二月,周國大軍聯合突厥驟然舉兵攻齊,分南北兩路包抄,南部的軍隊與斛律光正面遭遇,而北部則勢如破竹,殺進了雁門關,連破大齊二十城,直至兵臨晉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