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塊錢,是個足夠槍斃趙平平兩回還有富餘的數字。
王學志慢慢悠悠地放下茶壺,慢慢悠悠地背着手,走近勇錦和正德這兩位老菜幫子,仔細欣賞了一下他們倆黑得跟鍋底似的臉色,再慢慢悠悠挪着方步走到趙平平面前。
全場死寂。
趙平平臉色煞白。
王學志高舉着那本賬簿,重重落下,
輕輕敲了敲趙平平的頭:
“閨女,終于讓叔找着一項你記差了的地方。再讓你這麼怼下去,王叔我老臉都挂不住啦!”
趙平平氣得滿臉通紅,這一白一紅變化得煞是好看,從清高會計瞬間變回了個惱羞到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的女娃娃。
滿堂的人趕緊捧場,笑鬧起來。
勇錦卻大氣都不敢踹,他不知道這個秀氣男青年到底想幹什麼。
這群人可是從兩千多裡地以外的哈爾濱趕到漠河來的,若說為了舉報信抓敵/特,那還說得過去。政治無小事嘛。
但這個花裡胡哨的王學志,偏生一出場就奔着賬本來,把趙二平的事放到一邊不搭理,這是為了啥?查俺們這個小地方的賬,用得着省裡的同志?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誰都知道這個王學志,來者不善。
就是因為不知道他為啥來的,所以格外不善。
還有……勇錦瞥了眼旁邊的趙正德。
正德不是糊塗到這個地步的人,他怎麼可能不知道經濟賬的重要性。
王學志找完抽之後,開始恢複成正經人的德性,用數據跟趙平平交鋒:“跟XX林場的這七十六筆交易為什麼沒有入賬?”
勇錦敏感地留意到正德聽見“XX林場”這五個字時,無法克制地喘了幾口粗氣,手腳也不停地抽搐。
“五五年以前,農民要想買種子或者化肥,那得自己掏錢,誰家也沒這個錢,那就隻好向高利貸或當鋪行當借。五五年之後,大興安嶺這邊才有了第一家農合社。”
趙平平聲音清冷,不緊不慢地說着林場交易事情的原委。
她不明白這個王同志當衆這麼不正經是想幹什麼。
沒事,不管他想幹什麼,自己用數據掄圓了抽他!
人群的喧嚣,漸漸因她的平和而歸于甯靜。
王學志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年齡小小,身闆瘦瘦,說話卻像初融的新雪,有着清冽的寒氣。
“高利貸和典當行是國家明令禁止的,其中有奸商劣紳盤剝咱們老百姓,這些人自然是要被清算的對象。可還有一些,是有良心的商人和貧苦小販,本着以前做買賣的規矩在做事,所以國家的政策就讓這些人把債務關系轉給合作社,由合作社支付款項給他們。”
趙平平不管别人怎麼想,反正你能慢慢悠悠地來拍我,我就能慢慢悠悠地說話。我急死你。
“那合作社呢,現在是契約的買家,就不能把原先的老賬一刀切了,全部不認。俺們村在五五年前後,以勇錦爺爺的個人名義,向這些林場出售過五千多匹馬、六千多騾子和驢,并捐獻給XX林場三千塊人民币整。”她看向旁邊人。
“平平這閨女當初還小,這事她哪知道。”勇錦換着煙袋,點頭認賬,
“馬,五千四百三十匹。騾子,四千,驢,兩千。那會不是舊人民币換新的麼,折算完,論個整數,給了咱們林場三千塊。俺們農民啥都不懂,能捐點錢為國家建設做貢獻,值當了。”
王學志臉上演出真摯的佩服之情,感激到幾欲落淚,連忙轉了轉身,示意平平同志繼續發言。
老爺子這買賣是真劃算。
王學志内心冷笑,
能在建國初就攢下幾千塊的家底還有那麼多牲口,那田也指定少不了。
這不給趙勇錦劃分個大地主階級,大興安嶺的騾子都不答應。
可老頭把身價全都捐給建設事業了,他就一下從階級敵人轉化成了工農同盟中的堅定一員。
王同志回憶了下關于趙勇錦的資料介紹,呵,老頭居然是貧農。
了不起,有本事。
王學志暗搓搓地給老爺子比劃了個拇指。
這是個能夠讓全村人保護起來的大地主,也是個經過數次鬥争之後,還能在村中一言九鼎的領導者。
能做到如此地步,除了有真本事以外,也就隻有“姓氏”這個詞可以解釋了。
趙平平留意到王學志的分神,就很生氣地暫停了講話,怒瞪此人。
老王連忙擺出個認真聽講的态度,虛心受教。
“林場建設需要大批資金投入,這部分是由農村信用社和國家撥款解決。而像金額較小的花銷,那麼就由林場自行跟周邊村鎮購買。鑒于我們趙家坎為林場建設做出的貢獻,那林場會優先選擇俺們村的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