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陸晖是真的走了。
待人走遠了,剛剛一直立于楊榮身後的一小吏探過頭來,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陸晖不過是一大理寺丞,大人何以對他如此客氣?”
楊榮拿穩茶杯,小啜了一口後,才施施然回道:“不過?”
心中暗罵了一句這小吏無知,而後才續道:“你可知他父親為何人?”
小吏不過去年春闱落榜一舉子,本家也不在金陵,是自己一步一步從縣裡考上來的。
且來大理寺任職時間不長,是以,對金陵城裡這些個大人物并不了解。
故此搖了搖頭。
楊榮倒也是個好脾氣的,也不嫌煩,又啜了口茶,開始給這小吏講了起來。
“咱們的這位大理寺丞陸晖的名字你可能沒聽過,但他父親的名諱你該是有所耳聞。”
小吏的耳朵湊的更近了些。
“陸正,陸石山,聽過沒?”
“什麼!”
小吏一驚擡起了頭,随即覺得逾了矩,又趕忙将頭低下,壓住内心的震驚,低聲道:“可是那位‘鐵面閻王’?”
楊榮見到小吏這個樣子,嘴角微微勾起,吹了吹那茶盞裡并不存在的熱氣,而後才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
我的天爺呀!
小吏見到後,腿一下子就軟了,差點就沒站穩。
那位的名聲,隻要是在前朝生人的,莫沒聽到過,更何況是他們讀書人。
做官當為陸石山。
這可是前朝的秀才、舉子們一生的志向。
前朝末年吏治混亂,屍位素餐者比比皆是,衙門間互潑髒水,争吵不休,實事是一點不幹,朝野上下皆是一團的烏煙瘴氣。
可即便是如此亂象,那鐵面閻王所轄的刑部和大理寺也是有條不紊,硬是在那亂世中,掙得了一絲清明。
怎奈大廈将傾,任你如何鐵血手腕也喚不醒昏昏欲睡的上位者……也罷,都是前塵往事了。
不過,這“鐵面閻王”的名頭,時至今日都叫的響亮。
楊榮不動聲色的斜觑了一眼那小吏,見他堪堪扶着那把手才站穩的身子,滿意的點了點頭,接着啜了口茶。
“是小人冒昧了。”那小吏嘴皮子一顫,頓了半晌才吐出了這幾個字,但言辭上很是誠懇知錯。
而後俯身一揖,低着頭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可不是冒昧?
連你家大理寺卿劉大人也是從那位手底下做上來的,前朝的時候,還得管人家陸晖恭敬的叫聲“小公子”呢?
憑你?
也敢跟這兒指手畫腳?
楊榮道他無知,沒得跟他一般見識,隻繼續低着頭飲着他的茶,享着他的太平日子。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不徐不緩的腳步聲讓他從這惬意裡回過神來。
好歹是在大理寺幹了這麼些年,頂頭上司的腳步聲還是聽的出的。
楊榮睜開了眼,放下了茶盞,轉頭對那小吏低聲吩咐道:“去給陸寺丞傳個信,就說劉大人來了。”
“是。”這回小吏的模樣正正經經,不敢有一絲懈怠,領了命就急忙出去了。
楊榮這才從位置上站了起來,理了理官袍,恭敬的站在原地等待着大理寺卿。
待劉寺卿從正門踏入,楊榮遠遠的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劉寺卿是個看起來已近知命的老頭,面色和氣,沖着楊榮就是遙遙一揮手。
楊榮起了身,笑眯的看着劉寺卿。
劉松被他盯得發毛,狐疑道:“今日可有何事?”
楊榮點了點頭,覺得不愧是寺卿,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于是雙手一揖俯身回道:“回大人,約莫小半個時辰前,陸寺丞似有急事找您,還囑咐下官等您來了派人通傳一聲。”
劉松聞言皺了下眉。
心道,果然,怪不得自己今日一起早右眼皮兒便跳個不停。
原來是這尊大佛回來了。
劉松看着低着頭的楊榮,渾身不得勁,又問:“他是空着手來的?”
楊榮略略一回想,便答:“回大人,不是空着手,拿了個折子。”
壞了!
劉松曆時覺得壞了。
腳踩着的地倏然覺得燙腳,離了身便要走,還吩咐道:“就說我今日有事,沒來大理寺!”
楊榮嘴角微微一勾,一臉欠揍的擡起臉,故作羞惱道:“完了,大人,剛剛下官自作主張,已派人傳信去了。”
說完,不敢看劉寺卿的臉色,連忙又把頭低了下去。
劉松聽完,止住了步子,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進來前,确有一小吏火急火燎的往外趕,差點都顧不得給自己行禮。
這幫猴崽子!
劉松看着還低着頭裝模作樣的楊榮,氣的渾身發顫,指尖顫顫的指着楊榮的腦袋,良久,似是氣極,“哼”了一聲甩袖向内堂去了。
楊榮這才擡起頭,沒心肝的搖頭笑了笑,施施然又坐回了原位,開始品起了茶。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那小吏便領着陸晖到了。
陸晖果真手裡拿着折子。
他遠遠沖着楊榮見禮,楊榮點了點頭,臉上帶着三分笑意擺了擺手。
又對着陸晖,沖内堂揚了揚頭,然後一攤手,眨了下眼,示意他自求多福。
陸晖沒理會楊榮的擠眉弄眼,隻微微颔首,而後一臉肅然的往内堂走去。
楊榮見怪不怪,隻道是自己這一腔情意白費了。
不過,到底是誰自求多福,也說不準。
楊榮自樂了一下,給自己續了杯茶,又開始品了起來。
歎了一口,好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