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娟搖頭:“一直是你爸收這些東西。”她拿凳子,爬上衣櫃,在角落找出一個信封,拍落灰塵。
曲涵擦掉眼淚欣喜地湊近。
林秀娟拿出裡面的東西,曲涵的心涼掉半截。
林秀娟說:“這是媽去工廠做兼職攢的。前些年,給姥姥治病用掉不少,還剩這一千塊,你先帶去用。等你爸回來,我再勸勸他。你别哭,别着急。會有辦法的。”
“我去村委問問。”
曲涵拿着申請表騎車去村委,怎麼哭,怎麼求,那人都不給她蓋章,說必須得有戶口本複印件和家長簽字,都要備案走流程的。
“流程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先給我蓋章,手續我後面補行嗎?求求你了。”
“你别讓我們為難行不行。”
“唉。”
曲涵失落地往回走。
路上,手機在口袋裡震動。
輔導員發消息來通知她,這個月10号是最後期限,一定要把申請表交上來,否則就沒法申請這個學年的助學金。
她不知道怎麼回輔導員的信息。
捏着手機,坐在路邊愣神。
手機又響了。
是孫思敏打來的。
曲涵心亂如麻,沒心思閑聊,任由她打,不去接聽。
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
宿舍這邊,孫思敏皺眉:“怎麼不接電話呀?”
安若儀嚼着薯片:“可能在忙?這個季節是不是農忙啊?”
“啊?我不知道啊。”孫思敏不好意思,“早知道不讓她幫我摘蒲公英了。”
“你打給她幹嘛?”
“我要買筆芯。買一百支送五十支。我看涵涵在搜這個,問她要不要一起買。”
“又不是急事。你明天再給她打呗。”
“我昨天打她就沒接。”
孫思敏繼續打:“真擔心啊。在幹什麼呢。”
鈴聲不知疲倦地響了一遍又一遍,曲涵覺得不接不行了,劃開接聽:“喂?”
“你終于接電話啦!!”孫思敏在電話裡又叫又喊,“你昨天沒接。今天又不接。真擔心死我了。你要是因為給我摘蒲公英出什麼事,這輩子我睡不着覺了。”
曲涵笑:“不會。我摘好了。曬着呢。過兩天我帶給你。”
“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呃……不一定吧。”
“你的事辦完了嗎?”
“……辦完了。”
孫思敏聊到正事:“我打來是問你要不要買筆芯。淘-寶店鋪做活動。很便宜。”
“可以啊。買吧。我要三十支。”
“好。”
“思敏。”
“嗯?”
“淘-寶是不是什麼都能買?”
“是啊。”孫思敏沒有一點猶豫,“什麼都行。小到挖耳勺,大到房子,都能買。你要買什麼?”
曲涵愣住。
幾秒後,随口胡謅:“給我媽買個手機。”
“你不着急的話可以等電器節的時候買。”
“好。謝謝。”
挂斷電話,曲涵在相冊翻找東西。她想買的不是手機,而是公章。她不知道扶民村委會的公章長什麼樣,但應該和别人村委會的差不多吧?她下載了個P圖軟件,把同學申請表上的公章截下來,擦掉名字,換成‘扶民’。
她檢查好幾遍,确認看不出P圖痕迹。
她在淘-寶搜印章刻錄,有很多鍊接。
這是她第一次違-規,心跳如擂鼓,耳邊有兩個聲音在吵架,左邊說‘這是違-法的,努力兼職就能掙到學費不要做這種事’,右邊說‘你是真的貧困戶,真的被抓到,他們來查,看你符合條件不會說什麼的’。
左邊和右邊互搏。
最後右邊赢了。
助學金金額不小,足夠她一學期的生活費,兼職能賺錢的總是有限的。她不想朝爸爸伸手,太難了,也不想讓媽媽為難。
她真的需要這個。
也是真的符合條件。
哪怕被發現,學校一定會理解她的。
她找了家銷量不高不低的,不那麼顯眼,也不用擔心做出來的質量太差,她想了很多話術,如果店家問就說她是村委會的工作人員。
但店家沒問,收到圖就發來一個下單鍊接。
她點進去,填地址,填備注,下單付款。
一套操作下來,隻需要三分鐘,比她想的簡單多了。可她的手抖個不停,兩條腿都是軟的,緩了好一會,才在路邊找了根竹竿拄着走回家。
—
原本她打算在家待滿七天,買了七号的回程票。可公章六号就寄到學校了,她改簽車票,提着行李箱踏上回程的大巴。
以前,她最開心的事就是和媽媽坐大巴繞着山路去鎮上趕集。
現在,她一點不喜歡這山路。她畢業以後,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要離開這裡很遠很遠。
到學校,她去取快遞。取的東西見不得人,她也偷偷摸摸的,走一步,便左右看一眼,很怕遇到熟悉的同學。取到快遞,她也沒回宿舍,随手拆了,包裝袋扔掉,拿出公章蓋在申請表上。
申請表上的字是她讓妹妹寫的。
曲世中的字,她怎麼都學不像。不如讓妹妹替她寫,妹妹還在上小學,字迹稚嫩,曲世中沒讀過什麼書,寫的字歪七扭八,和妹妹的幼體字差不了多少。
蓋好印,她用布把公章包起來,放在行李箱底部,折疊申請表,貼身揣着,拉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宿舍走。
門一開,三個室友都在。
孫思敏跳起來:“我以為你要明天才回來!”
曲涵笑:“喏。蒲公英。”
“麼麼。”孫思敏親她臉頰,“感恩。我馬上去試。我昨天又冒了個痘。你瞧,這麼大,好疼的。”
安若儀推開她:“誰有工夫看你的痘。”她幫曲涵把行李箱推到床邊,“你那些東西辦好了嗎?我去化學樓自習的時候遇到輔導員了。她說她這些天都在化學樓,你一回來就去交表。”
“是嘛。我這就去。”曲涵拿出申請表。
安若儀瞄到:“你這公章蓋糊了呀。”
曲涵定睛仔細瞧,邊緣是有點糊,但影響不大,能看清公章的字。隻是邊緣的印油還沒幹,一看就是剛蓋的,她瞬間心虛,面色煞白,把申請表迅速折疊,草草應付幾句就出門了。
孫思敏眯眼:“她怎麼了?”
安若儀攤手:“可能不想讓别人問太多家裡事吧。”
孫思敏叩沈鏡的床鋪:“你覺得呢?”
“什麼?”沈鏡摘掉耳機。
孫思敏扶額:“算了。聽你的歌吧。”
—
從表格交上去的那刻,曲涵就開始失眠了,晚上睡不着,白天也不會犯困。課也聽不進去,左耳進右耳出的,腦子裡翻來覆去就隻有助學金這件事。
她太害怕了。
直到輔導員在學生群裡發消息說助學金審核通過,直到拿筆錢打到她的銀行卡,直到她實實在在摸到紅色的鈔票,懸着的心才算落地。
孫思敏問:“涵涵,什麼事這麼高興呀?”
“我的助學金發下來了呢!”
“對了。我給你帶的蒲公英有用嗎?”曲涵問。
孫思敏兩手叉腰:“都過去一個月了。你現在才想起來問我這事。”
“有啊。”孫思敏轉頭,讓她看左臉、右臉,“我的痘痘都不見了呢。真的好有用啊。”
“有用就好。我下次還給你帶。”
“好呀!”
孫思敏手機響了。
她劃開接聽:“若儀?對,曲涵和我在宿舍。現在去?噢。好啊。”
“怎麼了?”曲涵看她在收拾書包,也跟着收拾。
“輔導員要開會,讓我們都過去呢。”
“開什麼會?”
“說是抓到個作弊的?具體的我也沒聽清。估計是批評大會吧。不知道抓到誰了呢。”
“曲涵?”孫思敏的手在她眼前晃,“我跟你說話呢。”
曲涵兩條腿軟得沒知覺了,背後冷汗直冒,耳朵像是渡上一層硬膜,什麼也聽不見。輔導員抓到她了,全系都要知道這件事了。
孫思敏催着她出門。
她扶着桌子站起來。
下一秒,身子卻不受控地歪斜。
“曲涵!!”孫思敏在她耳邊尖叫。
再然後,她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醒來,她躺在校醫務室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