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孫思敏六歲那年,父母就離婚了,撫養權判給父親。但父親工作很忙,将她寄養在奶奶家。剛開始,父親一個月回家一次,後來三個月才回家一次,再後來大半年也不一定能見上一面。母親同樣很少來見她。
年紀尚小的她,不能理解什麼叫‘離婚’,隻知道父母不住在一起了,也不和她住在一起。
她常問奶奶:“爸媽怎麼還不來看我啊?”
譚月琴摟着她:“爸爸媽媽工作忙啊。”
“連回家都沒時間嗎?”孫思敏懵懂地眨眼。
譚月琴輕輕歎氣,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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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孫思敏的成績不錯,拿到成績單的那刻,已經能想到家長會上老師大誇特誇的樣子,迫不及待地将要家長會召開時間告訴父親。
然而父親的回答隻有一句冷淡的‘到時候再說’。
家長會當天,孫思敏站在教室門口,看着許多同學的家長陸續走進教室,教室坐滿,隻剩她的位置空着。
“思敏,你的爸爸會來嗎?”老師問。
孫思敏信誓旦旦:“會的!你能再等等嗎?”
老師有些為難:“要不然你先代替爸爸來聽,一會他來了就坐你旁邊聽。”
孫思敏不甘心地往樓梯那瞧了眼,仍是沒看見父親的身影,她坐在座位,兩手托着腦袋聽講。
這是她第六次代替父親出席家長會。
講台上,班主任認真嚴肅,她卻一句聽不進去。
老師誇她,同桌媽媽也誇她,她還是頭頂烏雲,陰沉沉的。
散會,她背包直奔父親公司。
那個地方她隻去過一次,還是父親開車送她回家,途經公司,帶着她上樓取文件,又匆匆下來。
一年多前的事了,隻能依稀回憶起是個什麼大廈。
孫思敏伸手攔的士,盡力描述:“去一棟大廈。在水庫邊。要經過沃爾瑪商場。”
司機轉身:“小妹妹。别跟我開玩笑了。你要去哪?要報出具體地址。不然我要請你下車了。”
孫思敏急了:“我……我不知道那棟大廈的名字。”
司機耐心問:“你去那幹嘛?”
“找我爸爸。”
“走丢了?”司機轉身,“我帶你去附近的派出所吧。”
“不是!”孫思敏拍他車座椅背,“我要找爸爸來參加家長會。叔叔,你快帶我去吧。我有錢。可以付車費的。”
司機往外瞧了眼,是在學校附近上車的,想着可能真有什麼急事要找家長,仔細詢問:“那你爸爸的公司有什麼特點?”
“呃……附近有家麥當勞。我爸帶我去買過。不用下車,可以從窗口直接取。”
這個信息清晰多了,全市隻有一家麥當勞得速來餐廳再結合沃爾瑪、水庫的信息,司機試着問:“是不是叫曦光大廈?”
“對!”孫思敏點頭。
“好。我送你過去。”
随着窗外逐漸熟悉的風景,孫思敏激動地搖晃身子,想象着父親見到她會有多驚喜。她故意瞞着這次考了全校前十的好消息,隻等着在家長會給他一個驚喜,可惜他沒來。
車子開到大廈前。
“喏。給你錢。”
司機不放心地跟下車:“你确定是這裡。”
“思敏。”前台認識她,迎出來。
孫思敏招手:“姐姐好。”
司機這才放心離開。
“我爸在吧?”
“在樓上。”
“我自己上去就好。”
“嗯。”
父親的辦公室在頂層。孫思敏乘着電梯上去,經過辦公室,有個女同事來問她找誰,孫思敏說找爸爸,女同事又問她知道爸爸的辦公室在哪嗎?孫思敏說知道。女同事便沒再阻攔。
她一直往裡走,直接推開父親的辦公室。
“誰啊!不懂敲門!”在門打開的那刻,父親的怒吼像匹野馬朝她奔來,将她撞了個頭暈眼花。
孫思敏愣在原地。
更讓她震驚的是——
父親坐在辦公椅上,腿上還坐着個陌生女人,兩人看到她,也呆住了,女的擰眉,眼神銳利,父親則滿臉尴尬。
女人站起身,拍了拍他肩膀:“我先出去。”
經過孫思敏身邊時,她露出笑臉,伸手去摸她的頭頂:“你就是思敏吧?”
孫思敏側身躲開,兩手叉腰,像隻蓄勢待發的小豹,兇狠地瞪着她。她知道兩人的關系意味着媽媽再也回不到她身邊了,她大叫:“你是壞人!”
女人伸出的手懸在半空。
父親擺手示意女人出去,又招手喚:“思敏。不要這樣。”
孫思敏繞過她,去到父親身邊:“爸。這是我的成績單。今天的家長會你沒來!你騙我!你說你會來的!”
“我……我沒答應……”父親歎氣,“爸爸很忙。看到你成績這麼好,我很高興。”
父親将成績單放下:“你不要對她那麼兇。”
孫思敏朝門口噘嘴:“她?”
“我和你媽媽分開三年了,我們不會再和好了。你明白嗎?”
“嗯。”
“有些事你不願意也得接受。”
“什麼?”
“以後可能會有個阿姨要來和爸爸一起生活。”
“那我呢?”
父親頓了頓:“也一起啊。”
“我不想和她一起。”孫思敏忽然飙出眼淚,更讨厭這個即将要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她那麼努力才考到前十,爸爸隻誇了她一句,就提别人的事,簡直太可惡了!
孫思敏丢下父親,氣鼓鼓地下樓,打車回家。
回到家,她撲進譚月琴懷裡:“奶奶。爸爸不要我了!”
“誰說的!你怎麼會這麼想!”譚月琴被她突如其來的哭泣搞懵,立即打電話去質問兒子,問了半天,眼尾的褶皺攀上幾分哀愁,無奈地和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會勸勸她的。”
孫思敏知道大事不妙了,捂住耳朵:“我不聽。”
譚月琴拉下她的手:“無論爸爸做什麼決定,你永遠是爸爸的女兒,是我最疼愛的孫女,這點永遠不會變。”
“奶奶!”孫思敏抱住譚月琴,哭了一會,突然說,“我想見媽媽。奶奶,你帶我去見媽媽吧!我好久沒見她了!”
“這……”譚月琴更為難了。
孫思敏抹掉眼淚:“我自己去。我知道外婆家在哪。”
“别别别。”譚月琴攔住她,“外婆家那麼遠。萬一走丢了。我和你外婆打個電話。”
通話結束,譚月琴帶孫思敏出門。
~
車子駛向一條陌生的道路。
孫思敏說:“這不是外婆家。”
譚月琴回答:“這是你媽媽的新家。”
“新……家?”
“你媽媽再婚了。”
“什麼?”
“一會你就知道了。”
這個詞好陌生,孫思敏消化了一路。待媽媽抱着妹妹來開門,孫思敏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這是媽媽的新家,一個沒有她的家,一個和她沒關系的家。
她别扭地坐在那,如坐針氈,一會要喝水,一會玩手指。
媽媽打開櫥櫃,提出一袋零食:“這個給你帶回去吃。”
她驚喜地打開,發現全都是嬰兒輔食,什麼寶寶餅幹、寶寶嚼嚼糖……所有的零食包裝都帶着寶寶兩個字,不是她這個寶寶,是媽媽懷裡那個。她更想哭了,但抿緊唇,憋住眼淚。
坐了大概一小時,譚月琴帶着她離開。
媽媽拉住譚月琴。
譚月琴招手,示意司機先帶孫思敏下樓。
走到一樓,孫思敏低頭看到空空的兩手,想起媽媽送她的那袋零食沒拿,她說:“陳叔,我的東西落下了,上去拿一下,一會跟上你。”
司機站在樓門口:“我在這等你。”
“好。我馬上下來。”
“别跑!慢慢走。”
孫思敏跑上樓,門半開着,奶奶站在門口和媽媽在說話。孫思敏放緩腳步,豎起兩隻好奇的耳朵。
媽媽說——
“撫養費我不是一次性給完了嗎?”
“我有新家庭了,不希望你們來打擾我的生活。”
孫思敏扭頭跑下樓。
司機疑惑:“你東西呢?”
孫思敏拍了拍挎包:“拿完了。”
父母離婚前,兩人總是吵架,每次她去調節,去問為什麼,父母都說這是大人的事,和她無關。既然和她沒有關系,媽媽讨厭的是爸爸,為什麼連她也不要了呢?
這個問題孫思敏想了很多年也得不到解答。
隻是從那天起,她再沒見過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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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父親也再婚了,和那次在辦公室見到的那個女人。
孫思敏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孫思敏。沒有為什麼,是一種感覺上的不合。那女人沒什麼錯,所以孫思敏沒為難她,叫她阿姨,維持表面和諧。
父親的新家,她不想去,繼續住在奶奶家。
第二年,繼母生了個妹妹。
父親很喜歡那個妹妹,過年團圓飯,一直抱在懷裡,一口一口親自喂。孫思敏坐在對面,看得眼睛紅紅的,她已經不記得父母對她這麼細心是什麼時候。
或許是有妹妹了,譚月琴知道這意味着父親更沒時間關心她,逢年過節給她的紅包比以前多很多,父親同樣用金錢補償她,給她一張沒有限額的銀行卡。
那時候,Q-Q空間很流行一句話‘愛和錢隻要有一個就夠了,人不能太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