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忙?”
“我想去禮堂拍張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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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孫思敏拆開禮服包裝盒。那是一件星空禮服,深紫色的裙擺,藍色的披肩,星星點點的閃珠點綴在裙子上,像一條流動的銀河,冷色調看着高貴典雅。
安若儀愣住:“這是?”
“這是我奶奶給我準備的領獎服。”孫思敏拿出裙子,覆在身上,尺寸剛好,貼合腰線,“我一會要穿這套衣服去小禮堂拍照。你幫我。”
“我明白了。”安若儀拿出化妝刷,幫她上妝。又去黎霏雲那借來國-獎的水晶獎杯。
摸着本該屬于她的獎杯,孫思敏眨了眨眼,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安若儀趕緊抽紙按在眼下:“别哭呀。妝會花。”
孫思敏仰頭,硬生生把眼淚倒回眼眶,裹着睫毛膏的淚水糊在眼睛,非常疼,新的淚水又滲出來,她咬咬牙,忍住了。
收拾妥當,她提着裙擺下樓。
元旦将近,經常有學院在這排練元旦晚會的節目,門衛以為她們是哪個學院來彩排的,問都沒問,開門讓兩人進去。
臘月寒冬,冷風卷進屋内,困在禮堂内打轉,呼呼地吹。
孫思敏卻脫下外套,露出夏季晚禮服,站在擡手,捧着獎杯,臉頰貼近,對着鏡頭比耶。
屋内太冷了,安若儀穿着棉服手冷得牙關打顫,耳尖通紅,迅速拍了幾張:“可以了吧。”
“我看看。”孫思敏湊近,仔細檢查,邊看邊吸鼻水,“再拍幾張。”
安若儀拿棉服套在她身上:“擺好姿勢再脫吧。太冷了。别凍感冒了。”
“沒事。”孫思敏又站到台上。
獎杯上的名字不是她的,所以照片裡的人缺了那份睥睨天下的傲氣。她轉動獎杯,将名字轉到後面。她盯着獎杯,努力想象手捧獎杯的得意。
她指揮:“再拍幾張。”
安若儀遵照她的指示,一會蹲下,一會擡手,接連拍了好幾張:“你看看可以嗎?”
“可以!收工!”孫思敏要伸手去拿衣服,手卻不聽使喚了,指尖凍得紅腫麻木。
安若儀趕緊把棉服披在她身上。
孫思敏裹緊棉衣,緩了一會,宕機的腦袋又開始運轉。
她把相片發給打印店,要求打成相片,又握住安若儀的手交代:“我給輔導員發短信說明情況了。後續要是需要填什麼東西,你幫我填一下。”
“好。沒問題。”安若儀挽着她往外走,“你買了幾點的機票?”
“下午一點。”
“那你快回宿舍收拾。相片我幫你去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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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落地,司機已等在外面,車子走快速道,一路從市郊機場開到市中心的醫院。
“周阿姨。奶奶怎麼了?”孫思敏問。
周阿姨歎:“肺癌晚期。三個月前就确診了。做過化療,但趕不上癌細胞的擴散速度。你奶奶的身子也受不了化療。現在……”她說不下去了,指了指特護病房,“奶奶一直等着你呢。”
孫思敏奔進病房:“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
譚月琴面色慘白,人消瘦得像幹癟的樹枝,頭發已經掉光,帶着個羊絨帽子,或許是知道她要來,特意抹了唇彩,但難掩虛弱。
譚月琴支着身子坐起來:“你期末考完了?”
“考完了。”孫思敏不想讓她擔心,拿出獎學金的獎狀和在禮堂拍的照片,“國-獎的獎杯是玻璃的,不方便拿,我就沒帶回來。這是我領獎的照片。奶奶你看,我給我準備的禮服特别好看。”
經過一輪化療,譚月琴的身子大不如前,眼睛像蒙了層白霧,看什麼都是霧蒙蒙的,但照片上的衣服她認得,是她親自選材的,孫女的臉深深印在她腦海裡,不需要看清,她也知道那是孫思敏。
枯槁的手摩挲過照片。
“我們敏敏出息啦!奶奶很高興!”
孫思敏靠在譚月琴身邊:“你要聽醫生的話,不要喪氣,要配合治療,會好起來的。我要奶奶陪我很久!”
譚月琴摸了摸她的臉:“暑假,你帶回家的那個同學,她說我書房的那個鎮紙石很漂亮,那就送給她吧。回頭你拿去。”
“嗯嗯。我會的。”
“你很要強,做什麼都很拼,但奶奶隻希望你開心。很多事做不到就算了,平安健康是最重要的。我們敏敏已經很棒了呀。”
“我知道。”
或許是心願已了,孫思敏回來的第三天,譚月琴因病去世。她離開的時候是一個深夜,走得安靜祥和,像睡着了一樣。
孫思敏跪在靈堂哭得眼睛都腫了。
許久未見的父親,拍了拍她,拉着她的手說了許多話,但她一句也沒聽進去,隻覺得天旋地轉,奶奶去世了,心像被挖空了。
繼母安排司機送她回家。
床頭放着的是那張禮堂的相片,奶奶去世前都抱着這張相片,護士說奶奶每晚都會擦拭相片,逢人就說她孫女拿了很厲害的獎。可這張照片是假的,她沒有拿獎,沒有奶奶想的那樣厲害。
不甘心和憤怒支撐她迅速站起來。
孫思敏收拾行李,帶走奶奶書房的鎮紙石,用泡沫紙包好,裝進禮物盒,準備帶去給沈鏡。又拿走了奶奶的一個壽山石印章,這枚章子跟了奶奶五十年。孫思敏把印章放進珠寶匣,随身攜帶,像奶奶時刻記挂她的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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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思敏趕在期末考前返校,取消了延考。
安若儀很震驚:“你怎麼不多陪奶奶幾天?”
她低低的:“我……奶奶已經去世了。”
“這……對不起。”
“沒事。我想好好考試。這樣才不會辜負她的期望。”
“一會我給你畫考試範圍。”
“鏡子。”孫思敏拿出那個盒子,“這是奶奶書桌上的鎮紙石。她說送你了。”
鎮紙石是艘石頭雕刻的帆船,風帆上有四個金字——
‘一帆風順’。
沉甸甸的鎮紙石放在書桌,那份祝福也像石頭壓在沈鏡心上。她的眉頭擰緊又展開,拍了拍孫思敏肩膀:“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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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期末,孫思敏的成績有所下滑。所以新學期,她成了圖書館的常客。
大三下安排的是校外實習。早上六點起床,坐車去合作的校企報到,一直到晚上六點才能回學校。周一到周四是實習。周五周六要回學校上課。
除去實習,孫思敏幾乎都泡在圖書館刷題。
這是本科階段最後一次沖擊國-獎的機會了,年底要考研了,本學期的課不能落下,還得複習考研科目。
圖書館刷卡設備更新,周日閉館一天。
孫思敏在宿舍學習,中午時間,她打開電腦,安若儀以為她要打遊戲休息會,湊近一看是寫實驗檢測報告。
“你把實習的活帶回來做啊!周一去單位實驗室寫呗。”
孫思敏好不避諱:“我要拿優秀實習生。”
“你這……”安若儀給她泡了杯牛奶,“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不累。”
孫思敏說話的時候,打報告的手一點沒停,鍵盤被敲得噼裡啪啦的,快要冒火星子。
安若儀和她在同個單位實習,但分在不同組。一周為期的檢測報告,孫思敏兩三天就做完了。原本隻是和她同組的同學叫苦不疊。現在卷到安若儀這組了,組裡同學時不時就和她抱怨。
安若儀按住她的手:“你的黑眼圈都快垂地了。還說不累。”
“這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孫思敏忽然叫起來。她早上起床,頭沒梳,這刻炸着毛,尖叫着,兩個黑眼圈又大又黑,面容憔悴。和以前那個天天敷面膜,長顆痘都要大呼小叫的精緻小公主判若兩人。
安若儀更擔心了。
剛想勸,孫思敏繼續叫:“如果沒有拿國-獎,我就是騙子了。一輩子都是騙子。”
“你不是騙子。”安若儀按住她的手,“冷靜。冷靜。”
“你想拿國-獎更不應該這樣。年底有國考省考研究生考試,大家都在抓緊時間複習。你弄得大家都卷起來了。你成績上去了,人緣下來了,國-獎照樣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