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神恍惚,指尖在地面劃出絲絲血迹,浮名知道此刻就是擊潰她的最好時機,他引誘問她:“是姑獲鳥告訴你的嗎,你要那虛無缥缈的仙力做什麼?”
“木蓮,這世間能使用九天琉璃塔的人隻有我一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它,姑獲鳥是騙你的。”
騙她的?怎麼能是騙她的呢,她明明就快要成功了。
逐漸明晰的真相如同毒蛇般纏繞在咽喉處,漫天的窒息感從心口流向四肢百骸,她麻木地擡起頭顱,看向蘇羨魚的眼神目光空洞:“你說的沒錯,我恨他,我恨他!”
“我這輩子最惡心的就是我身體裡流着他的血,惡心!”她癫狂大笑:“肮髒!”她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嘔出來的。
三人平靜的眼神讓她鎮定下來,她扯着沙啞的嗓子,緩緩揭開往事,“趙家就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窩,族中長老為了治病花重金請江湖術士捉妖,取食妖丹,可趙家沒有那麼多的錢可以揮霍,便将注意打到我阿娘身上,他當初娶我阿娘,就是為了外祖家的錢财。後來外祖家失勢,他們不僅霸占全部家産,還想要把我姨母賣給達官顯貴,我阿娘知道真相後,捅了他一刀,趙家便把我們母子扔到柴房,把她當奴役使喚。”
“寒冬臘月,她低聲下氣單衣挑洗,隻為給我求一碳一裘,她隻是個病弱的婦人,孤身一人帶着我根本活不下去。”
“她原也是個恣意潇灑的女子,因為這個處心積慮的家族失去了一切,他們趙家依附我外祖家起勢,鬥米恩,升米仇,當初索取的越多,後來就踩的有多狠。”
她淚眼朦胧地叙述過往,一言一語都似被淩遲,“後來,有妖為同伴複仇,族老用家仆的性命混淆視線,乘其不備拿着家财各處逃命。因為我外祖去世前在一處地方為我阿娘秘密留了傍身的寶物,所以我那父親才帶着我們一起逃命。好巧不巧,就在莫離城外被妖追上,是他,那個畜牲他為了逃命,把我們母女二人推在前面,阿娘為了救我被妖抓走,生死不明。”
“而他趁結界出現裂隙逃走了,我在密林裡躲藏數日後遇到了一個蒙面女子,她送我入城,給我妖力和九天琉璃塔,說用血螢吸食人血注入塔中,就可以獲得仙力。于是,我假意委身侍奉在他左右,每天采藥換取吃食,我和他便在祈家村落下腳,漸漸安穩下來,他竟然開始和村民一同勞作,一副安好的模樣,憑什麼,我怎麼可能讓他如意呢?”
他不配好好活着,她要讓他在地獄贖罪,永世不得超生。
周砥聽完,一腔悶意不知如何發洩,他别過臉盯着牆上斑駁的血迹,喉結劇烈滾動:“所以你便将母螢放在他體内,然後讓血螢成海,把祈家村變成一座屍山!”
木蓮聽到‘屍山’二字時,蓦地瞪大眼睛,沒有接他的話,“我以為我就要成功了,我可以變得很厲害,殺了他們。”
“你隻是姑獲鳥用來作惡的一個靶子。”蘇羨魚垂眸凝視她指甲縫裡的血泥,那裡混合了木蓮最痛恨的血脈與地磚青苔的污濁,她落下一句:“都是假的。”
蕭令月忽然擡眸望向屋外昏暗的天光,想迫不及待地看到黎明,他閉上眼道:“那無辜者又有何錯,這麼多人因為你的私欲喪命,妖喜殺戮,可你是人。”
木蓮低下頭,真相已經不重要了,“我早就人不人鬼不鬼了,我恨他們,我恨自己。”她哭着哭着又笑了,是她自以為是被引誘着制造了一場血腥,她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愚者!
“來龍去脈我都已如實相告,至于姑獲鳥為何要給我九天琉璃塔和妖力,我也不知道。”
“一步錯步步錯。”蘇羨魚緩緩蹲下,看着這個幾近于瘋魔的姑娘,她眼裡的恨意與執拗,還有那股淩遲般的鈍痛,這些情緒實在太過刺目。
“噗!”
木蓮口吐鮮血,伏在地上,凡人之軀受不住妖力,何況她用血控制過母螢,她也才明白姑獲鳥就沒把她當做一個有用的棋子,沒用的蝼蟻隻是淩辱者随手拿來實驗的的石子罷了。
她感受到自己的氣息在一點點流失,她攥起最後的力氣拉住蘇羨魚,聲音斷斷續續:“我娘…求求你救,救她……”
“她一生與人為善,救助過很多孤兒和乞丐,她是幹幹淨淨的!求您救她,來生我願做牛做馬報答你……”木蓮不斷祈求,甚至跪下磕頭。
是她虧欠娘親,生下她這麼個不讨喜的孩子,是她,狂妄自大,意氣用事以為她刺頭一些就能唬住那些人,所以次次頂撞父親和族老,殊不知這一切的果都如同利劍一樣還在了娘親身上。
她沒有與希望相匹配的能力,還妄想做一回英雄。
過去的樁樁件件,甚至有些她都記不起來了,到最後隻能怨自己,要是沒有她就好了,最起碼逃跑的機會不會這麼渺茫。
蘇羨魚托住她的額頭,不知承諾是真是假,輕聲道:“若她尚在人世,我會救她的。”
聽此,木蓮眼中迸發出一抹光亮,又轉瞬即逝,她脫力趴倒在地,感受到手上最後的溫熱,她别過頭,淚與血混合在塵土裡。在最後一刻她突然心有不甘,若是當年在莫離城外遇到了她們,那該多好。
屋外陰風驟起,窗棂被吹得哐當作響,木蓮化為紅光的瞬間,一縷天光穿透黑暗,映得她最後的淚痕如血般刺目。
浮名摩挲着塔身裂紋,耳邊恍然想起祖父的話,指尖微微發顫。
周砥和浮名見此,面色驚道:“怎會如此?”
蕭令月看着一旁的蘇羨魚,沉默不語。
默了半晌,蘇羨魚道:“她被姑獲鳥妖力侵染,凡人軀體承受不住,魂魄消散,不留痕迹。”
浮名猝然收緊了手指,九天琉璃塔尖銳的檐角刺進掌心,他望着手中的塔,有些不知所措,“九天琉璃塔是正道法器,在妖邪奸佞手中卻是傷人的利器,這是祖父最珍惜的物件,時隔多年,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