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殘月高懸。
蒼涼寂寥的野外,雜草叢生,森森枯木張牙舞爪直紮天空。幹寮之地猶如被砸了一拳,砸出一個數米深,百尺寬的深坑,裡面盡是殘肢斷骸,交錯疊放的屍體,土壤被鮮血染盡,化作绯紅色,空氣中彌漫着腐爛作嘔的味道。
京郊遠外已是春風和煦,綠柳曉青,但這裡是漠北,寒風依舊冷冽徹骨,地上的雜草枯黃,半死不活地凝了一層白霜。
死寂之中,忽地傳來簌簌響聲,行人步履漸近,有二人打着昏暗的燭燈偷偷摸摸前來。
“大哥,這地方可真陰森,連個風聲也聽不見。”一人說。
“别碎嘴子,快幹。”大哥說完跳進坑内,在死人身上扒拉,借着昏暗的燭火,摸索到兩塊血漬漬的銅錢,在死人身上擦了擦,然後裝進了兜裡。
“你說這匈奴何時能擊退,天天死這麼些人。”小弟一邊歎息一邊熟練摸索可用之物,突然發現半個馕餅,顧不得髒,正要塞進嘴裡,腳腕卻突然被握住,他驚呼一聲:“啊!”
那手冰涼露骨,不似活人,他急忙向後退,但那手力氣極大,他一時呆坐在地。
大哥急忙跨過屍體趕去,二人僅見森然露骨的手掌,不見其人,周圍遁入黑暗的無數橫屍,仿佛那手是從地獄伸上來的,瞬間冷汗直流,小心打着燭燈照近。
驟然一雙明亮如狼虎般兇狠的眼眸在黑暗中睜開,兄弟二人吓了一跳,之餘又松了口氣,小弟結結巴巴說道:“是,是,是活人嗎?”
蒼淩推開身上沉重屍身,從死人堆裡爬出來,警惕的目光掃過奇怪的周遭,見面前陌生二人,問道:“這裡是哪兒?”
一開口才發覺自己聲音低沙暗啞,身上也破敗不堪,僅一身素衣,早就被血染得分不出原先是什麼顔色,右臂無力錯位,左手深深被削去了一塊皮肉,露出白骨。
對方見她一臉陰戾,長發披在身後,周遭空氣凝聚沉悶,不似活人更似孤鬼,一臉白森之氣,尤其是一雙眼眸宛若冰刀,讓他們無處遁形。
他小聲回道:“這兒是朔州城啊。”
“嗯?”蒼淩低頭看向他們,似是覺得他們在說笑,月光在她本就冰冷的面龐上灑了一層白霜,讓人更加不寒而栗。
“這兒是漠北下的朔州啊。”對方再次說道。
蒼淩見對方衣着奇怪古拙,身上又無機械義體,心裡瞬間生寒,又問:“現在是哪年?”
對方回道:“現在永甯二十七年,姑娘不記得了嗎?”
他們見蒼淩眉頭皺起,甚是疑惑,兄弟二人對視一眼,更确保心中所猜,二人立馬跪下伏地,大哥說道:“姑娘,您還是請回吧。”
小弟緊接着說:“姑娘,您若是過了奈何橋喝了忘婆湯,又何苦再出來一遭呢,人間何苦,若您要抓個替死鬼,是,是”
他鬥膽擡頭一看,見蒼淩神色愈發凝重,越覺得對方就是個索命的惡鬼,渾身哆嗦,心中那股臨死到頭的勇氣積攢起來,大聲說道:“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蒼淩眼神微滞,轉瞬心下有了判斷,她該死的竟是穿越了。正要再多問些什麼,突然身後傳來光亮,火光蔓延過來,驅散黑暗。
兄弟二人仿佛眼見希望一般,壯了膽說道:“看,黑白無常來抓人,不,抓鬼來了。”
蒼淩不語,二人又被她的眼神吓得縮了回去。
緊接着,一聲大喝傳來:“什麼人?出來!”
蒼淩瞥了二人一眼,爬出死人坑,轉眼便消失在漆黑的草叢中。
晨曦初破,濃霧漸散,蒼淩從一茅屋中走出,這是她昨晚恰巧找到的,原屋中有位死去的老人,或許是年邁不慎摔倒便去了,蒼淩将其妥善埋葬在院後,便暫且借住一晚。
她思索一宿,昨天上午她剛給一位病人換好新的機械武器手臂,預約好第二日客人的武器更換,下午正在做新的機械武器研究,結果兩眼一黑,再次醒來就是在深坑死人中。
明明她昨日還是一位鼎鼎大名的機械師,今日卻成了個身無分文的孤魂野人。
不過好在還有個意外之喜,她随身攜帶一個奇特手環,大小正好戴在手腕上,無法取下,表面光滑銀色無任何接縫,她心随意動,面前竟出現一個實驗空間,正是她上個世界的實驗室。
蒼淩可以随意縮放進入其中。
這個世界沒有之前各種新型的材料,正好實驗室可以煉制,但需要煉制的原料。
蒼淩行路至城内,這裡要繁華些,但人依舊不多,家家戶戶緊閉門窗,尤其是顯貴人家庭院,基本已人去樓空。蒼淩來回走了一圈,最後找到一路邊的乞丐,蹲下身,問道:“這裡人怎麼都不做生意?”
那乞兒年歲不大,聲音比較清脆,許是長久餓着肚子有幾分虛弱,話卻很尖銳,他說道:“命都快沒了,還做什麼生意。”
蒼淩問道:“這是何意?”
乞兒伸出手指着前方的城門,說道:“匈奴都快攻進來了,這城門遲早要破。”
蒼淩又問:“為何不帶兵反抗?”
乞兒恥笑一聲:“兵?哪來的兵?朝廷早早說好要派兵,但如今援軍卻遲遲不來,這城門一破,無人能活。”
手镯滑下,蒼淩不經意将其藏在袖中,問道:“那你為何不離開?”
乞兒看了她一眼,見蒼淩全身上下也沒好到哪裡去,說道:“你也跟我一樣吧,生下來連個爹媽是誰都不知,要想出這朔州城隻有南方一道城門,但兩國交戰,戰事吃緊,為防止倭寇僞裝進入,看守盤問的極緊,要想徹底出這滄北一連要過十道關卡,還必須有文書,尋常人家可去了後方的城縣避難,但得經過官兵盤問。”
蒼淩心下了然,她一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一不知姓甚名誰,二不知家在何方,如何能過了這第一道的盤問。
蒼淩遠見那城門巍峨矗立,斑駁陸離,她觀察許久,決定做個虎爪,趁着月黑風高,防守最松懈時翻過南城門。
她問向乞兒,“你知道哪裡有鐵鋪?”
乞兒拿起他空空如也的舊碗,碗沿破了個口子,他在地上敲了兩下。
蒼淩翻了下身上,一窮二白,身無分文,她起身故作神秘地說道:“跟我來。”
乞兒見她信誓旦旦,底氣十足,好像真有法子弄到吃的,便拿着那破碗一路跟了上來,鬥膽來到一顯赫庭院門前。
還沒走到門前,乞兒就漏了怯,這裡都是達官貴族,給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來這兒晃悠,一不小心擋了某位大人的路,小命就沒了。
大門牌匾上寫着赫然兩個大字:“張府。”
這是蒼淩發現為數不多還有人居住的闊綽庭院,她見大門打開,一身卓不凡,氣宇軒昂的少年走出。蒼淩就地拉着乞兒跪下,順便把他原有破爛的衣服撇開,露出半個瘦弱的肩膀,顯得更加可憐。
蒼淩喊道:“大人,給點吃的吧。”